聽了江信之帶來的消息後,大家一同唏噓了好半晌, 但因在場幾人都不知內情真相究竟如何, 也不好胡亂揣測,於是便各自坐回自己的桌案前。
今日是由右司員外郎周行山帶領眾人, 複盤右司從前辦過的一些案子。
周行山與趙攀皆是右司中郎將謝笙倚重多年的左膀右臂,辦過許多重要的案子,資曆深厚、經驗豐富,由他領著這些經驗尚淺的小員吏做複盤,對小員吏們來說自是大有裨益。
平常的月佼對這樣的機會是非常珍惜的, 可今日她卻頻頻走神, 惹得周行山隱隱皺著眉頭瞥了她好幾眼。
雖周行山已盡力不動聲色,可到底那不滿的眼神略有些淩厲,神思不屬好半晌的月佼終於有所察覺, 趕忙強斂了心神坐正。
好不容易捱過上午半日,月佼趕忙硬著頭皮去找周行山告假半日,推說前幾日與趙攀的比試中受了傷, 今日實在疼得有些撐不住了。
須知趙攀與他們比試是五、六日之前的事了,周行山一聽自是不信,口中卻說著反話:“這趙攀,怎麼年紀越大越倒沒分寸了,對新近的年輕人下手竟這麼重?”
月佼本就心虛,當下就被噎住, 心中的小人兒顫顫跌坐在地上。
她恨不得立刻跑到趙攀,大喊“趙大人, 我有罪,不該為了告假甩鍋汙蔑您”,然後認打認罰。
好在蘇憶彤隨即跟了過來,對周行山執禮道:“周大人,您有所不知,那日趙大人雖手下留情沒使全力,可我們幾個確實都被揍了。之後趙大人誇獎月佼身法出眾,便有好幾個同僚又單獨與月佼切磋過,所以她是好幾場不歇氣地打下來的。這,畢竟雙拳難敵四手……”
蘇憶彤是同期員吏中最四平八穩的,雖無一枝獨秀的強項絕技,卻勝在文武兼備且根基紮實,心性也端方板正,可謂方方麵麵都挑不出大錯,是右司幾位上官最為看好的。
既有她出言為月佼旁證,周行山想了想,便應允了月佼下午告假的請求,並將自己的腰牌交給蘇憶彤,讓她陪月佼去點卯處報備。
在去點卯處的路上,月佼謝過蘇憶彤的相幫,卻不知該怎麼向她解釋自己告假的理由。
蘇憶彤拍拍她的肩頭笑笑,“若你想說,我自願意聽;若你此刻沒心思說,那就等你將來想說的時候我再聽。”
月佼無比感激地抱了抱她。
蘇憶彤笑著拍拍她的背,催促道,“想做什麼就快去吧,眼瞧著就隻有半日的時間,可別拖拖拉拉耽擱了。”
所謂夥伴,所謂肝膽相照、義氣相挺,其實未必全都轟轟烈烈,如這般溫柔涓涓的點滴情義,也同樣珍貴。
出了右司大院,心急火燎的月佼便直奔高密侯府。
才到高密侯府所在那條街的街口,月佼遠遠便瞧見一隊內城衛戍守在侯府門口,隻得趕忙假作若無其事地收了急匆匆的腳步,在四下裏晃晃悠悠狀似閑庭信步。
在侯府周圍溜達一圈後,月佼心中對那隊內城衛戍的布防約略有數,又細細回想了二月裏隨嚴懷朗進高密侯府的情形,大致確認了嚴懷朗所住那院子在侯府內的方位。
之後,她回官舍去換了一身利落的窄袖黛色武服,心不在焉地翻著書冊,時不時打望一下外頭的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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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二夜,戌時,秋夜如水,暗色沉沉,無月。
月佼悄然藏身於高密侯府後院外的樹梢上,繁茂的枝葉將她遮得密密實實,一對明亮的眸子在夜色中如林間小獸,機警而又耐心地注視著樹下那隊圍著侯府來回巡防的內城衛戍。
內城衛戍顯然不是酒囊飯袋,雖總共不過二十餘人,卻又分為了兩支小隊交叉巡防,使偌大侯府的外圍幾乎無半點空子可鑽。
但月佼深信,隻要是人,就一定會有疏漏之時,她就在耐心地等待著他們出錯的瞬間。
不知等了多久,當兩支小隊又一次在大樹右前方的側門前交彙時,月佼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那小小的側門就“吱呀”一聲從裏打開了。
她連忙穩住身形,屏息凝神注視著側門處的動靜。
門裏的人並未出來,隻見那隊衛戍齊齊朝門內的人恭敬執禮,門內的人似乎小聲說著什麼。
這大好時機對月佼來說猶如天賜,於是她身輕如飄葉般,無聲自樹梢落地,點足之間便躍身上牆,在夜色的掩映下翻進了高密侯府的後院。
這高密侯府對月佼來說仍是太大了些,雖二月裏隨嚴懷朗來過一回,但到底已時隔半年,記憶已有些模糊,隻能憑著大致方向去找嚴懷朗的那座院子。
奔波好一會兒,卻像個沒頭蒼蠅,急得她猛咬唇。
“你最好站住別動了。”
一道略顯蒼老卻不失威嚴的低沉嗓音在她背後響起。
月佼頓覺得後背像在瞬間被覆上一層冰,周身寒毛倒豎。
既已被人發現,她也不做徒勞逃竄,硬著頭皮徐徐轉身。
夜色中,一名素衣從簡的長者身姿挺拔如鬆,一把濃密的大胡子將他的五官遮去泰半,隻見一對矍鑠的眼睛熠熠有光。
“竟是個小丫頭?”長者語氣略有輕訝,旋即又道,“身法不錯,藏得也挺好。”
這怎麼……還誇起來了?月佼一時拿不準這長者的身份,隻能幹巴巴應道,“多、多謝前輩賞識。”
長者頓時瞪了眼,似乎覺得她這反應很古怪。
片刻後,那長者才又歎道,“隻可惜遇到我老人家,算你不走運了。這種偷雞摸狗……哦,不,藏頭露尾……呸,總之,這種隱匿行蹤之事,我老人家年輕時,可是當仁不讓的霸主,哼哼。”
不知為何,明明應該是劍拔弩張的氣氛,月佼卻總覺對麵這位長者的眼裏有止不住的驕傲得意之色,仿佛隨時可能忽然叉腰、仰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