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時,黑夜漸漸隱去, 破曉的晨光緩慢而從容地開始驅趕夜色, 將穹頂照成欲曙未曙的灰藍色澤。
今日已是九月廿六,再過幾日便是立冬, 暮秋時節最後的幾日,天地乍寒。
月佼眯著困綿綿的眼,獨自在床榻上裹緊被子哼哼唧唧地滾來滾去。
好半晌之後,她終於艱難地戰勝了懶惰賴床的想法,茫然地擁被坐起, 抬手扒拉著自己的一頭亂發。
往常的休沐之日, 她至少能睡到巳時,餓得撐不住了才會起身。可明日要啟程出去辦差,這會兒她得趕緊起來去準備一些東西。
起身梳洗過後, 她也懶怠再細細梳個漂亮發髻了,便隻隨意找了根發帶將長發束在腦後,拿過錢袋子出門去。
才走到院中, 秋風簌簌撲麵,冷得她打了個哆嗦,趕忙又回房去取了一件披風裹上,這才終於抖抖索索踏出院門。
弦歌巷平日裏本就清靜,此刻又逢天光要亮不亮之時,蕭瑟秋風卷起巷道中的落葉, 便顯出幾許淒涼之意來。
月佼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又慫慫地將雙手藏進袖中, 邊走邊想,等這趟差事辦完回京,就又是冬天了。
回想去年自己初來京中時,第一次在天寒地凍裏過冬的情景,其實還挺慘的。
雖說下雪對她來說是很新鮮的,可雪化時那冷進骨頭縫裏的感受,對她來說實在又太難過了些。
尤其是夜裏。
“唔,天涼了……”她紅著臉喃喃自語,唇角露出一絲小狡猾小狡猾的偷笑。
是時候找個合適的人,幫忙暖被窩了。
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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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佼不緊不慢地走到離弦歌巷三個路口的長街上,在街口的一個小攤子上坐下吃了頓熱乎乎的早點。
從早點攤子離開時,她刻意先立在原地等了等,半晌後才又攏緊披風,若無其事地接著往前走。
果然,那自她踏出弦歌巷起便遠遠隨行的陌生氣息,又跟上來了。
在這京中,有什麼人會偷偷尾隨自己?
月佼抿了抿唇,心中倒是沒有半點慌張,也並不十分好奇,隻不緊不慢地一路往前,到了距弦歌巷約莫七八個街口的濟世堂。
自她走向濟世堂,那尾隨之人似乎遠遠便停了腳步。
濟世堂是一家發源於宜州的醫館,京中這間算是分號,大夫們都師承團山醫派;既坐診開方,也單售藥材,在京中的名聲也大。
最重要的是,濟世堂這金字招牌後隱隱有定王府的影子,沒人敢到這裏鬧事。
看來,尾隨她的那人,或許也是知道這裏非等閑之地的?
月佼淡淡勾起唇角,不喜不嗔地無聲哼笑一聲,心道,無膽匪類,嘖。
雖她之前隻來過濟世堂兩回,可這裏的夥計眼力好,記性也好,一見她便笑眯眯地迎上來熱情寒暄。
“姑娘好些日子沒來了,今日還是像往回那樣,隻買藥材嗎?”
人家笑臉相迎,月佼自也是客客氣氣,從袖袋中取出自己寫好的藥材單子,禮貌地用雙手遞過去,“這幾樣藥材,我要的都是磨成粉的,勞煩小哥幫我瞧瞧有沒有現成的藥粉。”
“自然是有的,姑娘稍坐,喝口熱茶暖暖,我這就去給您取,”夥計接過她遞來的單子看了一眼,心直口快地笑道,“姑娘這字跡,可是愈發的好了。”
雖說這兩個多月跟著嚴懷朗練字,時常是她寫著寫著……場麵就變得不宜描述,可到底還是有點長進。
月佼麵上驀地緋紅,垂眸笑笑。
夥計將她請到花幾旁落了座,忙不迭就進後頭去替她尋藥材去了。
此時尚早,濟世堂也才開門不久,堂內並無來看診之人,木簾子後頭那看診處的桌案後空空如也,連大夫都還沒出來呢。
不多會兒,另一名夥計端上來一盞香茗,笑嗬嗬道,“姑娘今日來得巧,咱們家的一位小東家今日進京,趕巧也帶了些團山茶來,是開春時特地存下來的明前茶,您嚐嚐。”
月佼道了謝,接過茶盞,才將杯蓋微掀起些許,便有沁人心脾的清香熱騰騰撲麵而來。
宜州的團山地處西南國境,山高霧深,曆來便是個產茶的好地方。尤其是每年開春時的明前新芽,素有“團山明前貴如金”的說法。
這是月佼在《大縉風物誌》上看來的,眼下手上就活生生端著這麼一盞“貴同金價”的茶,她好奇地淺啜一口後,除了覺得比旁的茶香些之外,並未發覺旁的妙處。
她覺得書上既說這茶了不起,那必定是不會錯了,想來是她沒找到品這茶的竅門。於是她本著嚴謹求證之心,又細細抿了一口。
正咂摸著滋味,門口又進來兩個人。
月佼循聲望去,卻是羅昱修與羅如晴。
自那回去羅家大宅送了“無憂果”之後,月佼便再沒見過羅昱修,也沒見過羅家的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