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玄景緩步入殿,風雨落於身後,在天地間形成一道細密的幕簾,不時反射出點點輕微的光芒。
“兒子見過母後。”
清俊的眸子微微一抬,他含笑掃視過去,那笑溫雅,卻遮不住眼底透心的冷,看向太後時,竟讓寧壽宮中心裏或幸災樂禍或怒眉橫目或靜立在側的所有人,全都生生打了個寒顫。
太後強自壓下心底慌恐,臉色逐漸陰沉下來,無人見得的瞬間,目中極快地掠過一絲狠毒。
熟悉的聲音,是他!
傾歌咬牙,聲出板子止。
四周仿佛忽然陷入了與世隔絕的寂靜,一切光亮與聲息都被吸入了無底的驚恐之中。
蕭玄景低頭看她,狹長的眸中微瀾一漾:
“愛妃受苦了。”
她感覺自己的身子被她輕輕擁進懷裏,饒是如此,依舊令她痛的歇斯底裏。
感覺到鼻尖糾纏了他的氣息,她費了些心裏,好一會兒終於緩緩掀開了眼皮,入眼,他的眸子散發出幽冥的微光,那樣的一雙眼睛,盯久了總讓人漸漸生出永遠看不到底的錯覺。
明知是他,可真正看見的時候,傾歌眼前還是微微一亮,麵上緩緩露出了笑意,低聲呢喃道:“原來,不甘心……是好事……”
最後一個字輕絕,說完便軟軟地倒進了他的懷裏。
失血的唇色,緊鎖的眉宇,無不顯示著床上側躺的人正忍受著某種巨大的痛苦,蕭玄景將傾歌側身抱在懷裏,正不停替她拭去額前冷汗。
“她在喊痛,快給她止痛!救不活她,朕要你們所有人一起陪葬!”
那聲音入耳清緩,殿中一瞬有風拂入,冷雨低眉順目退卻,隻餘無數匆匆忙忙的腳步聲搖曳於這王宮天闕,寂寂人間。
這裏是靈鳳宮。
外麵奴才跪了一院子,裏麵,禦醫跪了一屋子。
這情景,從前也隻在甘泉宮得見。
蔡康靜立在一旁,有些不敢去看此時自己跟了十幾年的年輕帝王的臉色,抱著拂塵的手卻禁不住微微地顫抖。
靈鳳宮宮門外,明燈下,長階前。
一人明黃龍袍,長身玉立,負手朝那夜色深處漸行漸近,若一抹月華拂過重雲,從容閑逸。
院裏,跪了滿地的太監,雨水早已將他們打得狼狽不堪,此時驟雨方歇,更深露重,卻壓不住他們心底的恐慌。
“來人,將這群刁奴押進大牢,明日流放寧古塔,終生不得解下鐐銬。”
那群奴才還來不及哭喊出自己的恐懼,就被突然而至的一群黑衣暗衛一人一個用棉絮捂緊了口鼻拖走了。
這麼些年,他為了登上這皇位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蔡康是知道的,隻是第一次明白,一個忍到極致可以將忍字冥冥之中化為無形的人,原來,狠起來的時候,也這麼極致。
蔡康下意識看了一眼身前那唯一亮著宮燈的房間,心間浮浮沉沉,似乎什麼也不想,又一刻也不得平靜。
若說昨夜之前夜他還在猜測皇上到底對南妃存的是什麼心思,那麼今夜,此時此刻,他心底波濤洶湧的唯一一個念頭卻是,皇上對這個女子,到底已經容忍到什麼地步!
意識漸漸蘇醒,卻死活睜不開眼,腦裏混混沌沌,耳邊似乎傳來淩亂的腳步聲,好像有好多人在急急忙忙地進進出出,又似乎,周身安靜到了極點,連風拂過的聲音都沒有。
傾歌皺眉,心裏倏地又想到自己那屋子丫頭奴才,那一陣陣的求饒聲,哭喊聲,慘叫聲,交雜在一起,攪得她心裏一團亂麻。
醒來之時,周身陣陣隱痛,頭昏目眩,舉目四顧,茫然不知身何處。
“醒了?”
熟悉的聲音,傾歌堪堪側眸,入眼,果然是蕭玄景。
他已經換了那身明黃,此時此刻身上隻著了一件黑色裏衣,正穩穩坐在她床頭的小榻上,說話間,將手裏的奏折合上,起身,步了過來。
“皇上?”
傾歌想起身,後背上旋即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她兀地咬牙,倏地跌回到床上,越發痛得咬牙切齒。
“我的丫頭她們呢,在哪兒,我要見她們。”
她焦急問出聲,已經一把掀開了被子,掙紮著便要下床。
蕭玄景連忙扶住她,眸色微怒,隻強強將她按壓進懷裏。
“娘娘放心,板子雖然重,好在未傷及性命,皇上已吩咐專人照看,現在正各自好端端在床上躺著。”
隨著這低低的一聲,傾歌這才看到簾外的蔡康。
她暗暗咬牙,緩緩看向了蕭玄景,啟唇,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