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左宗棠喝茶潤喉的當口,胡林翼接口說道:“我接到聖諭以後,便挑選了八百精壯的黔勇,配足軍火並沿途給養。便辭別撫台,無分晝夜趕往這裏。但沿途匪盜甚多,還碰到幾股粵匪。幾乎是走走打打,繞了許多彎路。耗盡了糧餉,軍火也所剩無幾。我已經知道張采臣調署湖廣,本想先到武昌。哪知通往武昌的各要道,已被粵匪提前控製,根本過不去。直到這時,我才得到張采臣已調補魯撫的確信。真正是叫天不應,呼地不靈。偏趕這時,又和一股悍匪相遇。此戰,整整傷了我二百黔勇,才好歹殺出重圍,奔向長沙。我把兵馬屯紮城下,一個人進城去見駱撫和您,懇請借些糧草。哪知您並不在省城,而湖南,此時也正是糧缺餉絀之際。而我,又非是駱撫所奏請。這是天要滅我胡潤芝啊!”
胡林翼忽然落下淚來:“我在黎平好好的,現在竟成了沒有著落的人!有心回貴州,有無口糧姑且不論,貴州也不能接收啊!我現在可真是,有心報國都無門哪!”
一見胡林翼講出此話,左宗棠眼圈一紅,忙道:“潤芝,你不要再說了。你越說,我左季高越覺著對不住你。滌生,您快想個辦法出來吧。潤芝的六百練勇,現在還紮在長沙城外,已經斷炊兩日了!”
曾國藩沉思了一下,緩緩說道:“潤芝,您不要難過,更不要著急。您和季高,都是我大清,難得的兵事大家。我曾滌生雖非督撫,可您既然到了衡州,我就不能讓您和您的練勇餓飯。我現在就派快馬,給塔齊布送信過去,讓他先支給您半月的口糧。您也給營裏的管帶官寫封信,交快馬一同送去。潤芝,您和季高在衡州安心住幾日,幫我看看操,再計議一下出兵的事。對了,我午前接到快報,又有一股土匪由永興,被官軍追打,正向衡州方向撲來。此股土匪屢剿不滅,已成湖南巨患。您可命黔勇,速來配合湘勇剿之。潤芝,您能聽明白我的話吧?”
胡林翼點頭說道:“您用心良苦,潤芝焉能不知!您是想讓黔勇先立一功勞,然後好替我到上頭說話。我猜得不錯吧?”
左宗棠笑道:“怎麼樣潤芝?我左季高所料不錯吧?隻要見到滌生,他準能替你想出辦法!”
曾國藩笑了笑,忽然話鋒一轉道:“季高,我聽說駱撫台,兩次遣使請你入幕,你如何不理人家?”
左宗棠道:“他請我,我就非得出山?我在東山百水洞,日有百鳥相伴,夜有流水潺潺。每日揣摩製藝,偶爾翻翻兵書。何等逍遙!”
曾國藩臉一沉道:“季高,你不得胡鬧!用兵之秋,多適時之時,正是你一展身手的大好時機!何況,有你在巡撫衙門佐幕,我這勇也好練不是?”
左宗棠用眼望著胡林翼道:“他練勇以來,我是越來越怕同他見麵了——每次見麵,不是狠狠挑我的不是,就是拚命拉我與他下棋!曾滌生是左季高的克星啊!”
胡林翼笑道:“季翁,滌生在京師時,可是常把您老掛在嘴邊啊!說您是大清當今的諸葛孔明,還說您學的都是大經濟,是經世之學。”
左宗棠苦著臉說道:“潤芝,你哪裏知道他的用心啊——他就是不想讓我靜下心來揣摩製藝,讓我當一輩子的老舉人!”
胡林翼道:“季翁,我們說正經話。我以為,滌生說的不錯。您不應該這麼早就歸隱山林,應該出山建功立業。”
左宗棠苦著臉道:“駱籲門請我,還是做幕僚,無非是文案什麼的。建什麼功立什麼業呀!潤芝啊,我真的不想再為他人做嫁衣了!”
曾國藩起身道:“我現在去給塔齊布寫信。潤芝歇過乏,也給營裏寫個信。季高你聽著,如果駱籲門再遣使入山請你,你必須出山!否則,我曾滌生追到東山去與你下棋!”
左宗棠一愣。
曾國藩已大步走出去。
胡林翼笑著對左宗棠說道:“季翁,您老若怕與滌生下棋,就趕緊出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