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塔灣碼頭。晨。
天上,有一個紅彤彤的太陽。太陽下麵的雲塊,有的金黃,有的橘紅。
水中,有一個紅彤彤的太陽。前方的水麵上,浮蕩著一團火焰。
遠處的寶塔,巍然矗立,如同剪影。
河邊,停泊著一艘不大不小的木船。
李氏左手拄著拐杖、右手搭著桃兒的肩膀,站在船頭中間。馬氏、於氏站在李氏身後。
馬氏:“娘,進船艙裏吧,免得受涼。”
李氏:“沒事。娘不再多看幾眼,以後啊,就再也看不到了。”
堤岸邊,柳樹亭亭玉立,柳枝隨風蕩悠。
河灘上的黃沙,金光閃爍。
柳樹、黃沙,在李氏的眼裏漸漸換了模樣。
——陽光明媚,春意盎然。蔥綠般的柳枝隨著風的節拍輕歌曼舞。
一棵略微大一點的柳樹下麵,站著身穿便服的曹寅和穿著如普通婦女的李氏。
曹寅高興地跟李氏說著話,伸手指著河灘。
河灘上,一字兒擺著六條初具模樣的木船,其中一條木船巨大無比,格外顯眼。
工匠們正在緊張有緒序忙碌著。敲打聲清脆悅耳,號子聲渾厚激昂。
“若芷,”曹寅笑眯眯地看著李氏,小聲說:“皇上這次南巡,打算在咱織造府駐蹕。”
李氏滿臉驚喜:“皇上在咱織造府駐蹕?!”
“對。到時候,說不定你還能見到皇上呢!”
“我要是真能見到皇上就好了!”李氏笑容滿麵,心裏美滋滋的。“皇上,是不是跟畫中的天神一樣?”
“好的時候,跟平常人一樣;厲害的時候,殺人不眨眼。”曹寅往河攤上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我想起那個工匠說的故事。”
“他說的是啥故事?”
“他說,先前,他們村裏有一個秀才從京城回來,一見到人就洋洋得意的說他見到了皇帝。有人問他,皇宮的大門是什麼樣?秀才說:皇宮的大門是四柱牌坊,牌坊上寫的金字是‘皇帝世家’,大門上掛著匾,匾上寫的金字是‘天子第’,門聯寫的是‘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這時,又有人問,皇帝是什麼樣子!秀才比劃著說:頭戴玉紗帽,身穿金淩青。問話的人接著說道,你說的不對,皇帝穿著金打的淩青,怎麼作揖?秀才氣呼呼的說:呸,你們都是沒見過世麵的俗人,你們咋不想想,皇帝還用給別人作揖嗎?問話人連說了幾個‘對’字,接著問,那你說說,皇帝現在在幹什麼?秀才抬頭看了看天,說:在紅錦緞被子裏抱著皇後娘娘睡覺,嘴裏正吃著柿餅。問話人流著口水說:還是當皇帝好!”
李氏抿嘴笑了一會兒,“你說,當皇帝好不好?”
“好的時候,好;不好的時候,也不好。”
“當皇帝,高高在上,一言九鼎,想幹啥就幹啥,怎麼會有不好的時候呢?”
“俗話說,大有大的難處。皇上自有皇上的難處,你我不過是不在其境,不知其難而已。”
河灘上的號子聲一聲比一聲響亮,又粗又高的桅杆緩緩升起,笑眯眯的矗立在船上。
突然,那巍然屹立的桅杆變成了康熙皇帝的模樣――康熙皇帝笑眯眯地說:“寅臣,你為給朕接駕,不僅操心、費力,而且虧空了一大筆銀子,可謂忠心耿耿,竭盡全力,朕心裏清楚,朕心裏清楚得很呀!朕絕對不會虧待你,朕絕對不會讓忠於朕的人吃虧!”
眨眼間,康熙皇帝的模樣變成了曹寅――他臉色蒼白,流著淚水摸著李氏的手說:“我原以為受皇上知遇之恩,定當湧泉相報,寧可自己受罪也得想方設法讓主子高興。可是,沒想到這接駕接了一次還有一次,結果連著接了四次!我不是不知道這接駕越多,虧空越多,我也不是不想見好就收,激流勇退,可是,我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啊!如今,細想起來,我辛辛苦苦、累死累活拉了一輩子磨,皇上倒沒有卸磨殺驢,而是我自己把自己殺了,把子孫後代都拖累了。我上對不起列祖列宗,中對不起你,下對不起子孫,我真的好後悔啊!”
這時,鄭管家走到李氏身旁,輕聲輕語地說:“老夫人,該開船了。船主問您開不開?”
李氏收回目光,揉了揉眼:“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