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流著淚,身上有些顫抖。
白秋還想說什麼做什麼,就是弄不清楚自己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哭了一陣,白秋小聲說話,像是祈求:“你們完全應該開個追悼會。就是抗日戰爭時期他捐給八路軍重慶辦事處的我奶奶的黃金翡翠珠寶,都夠你們休養所幾年十幾年的經費。你們該開個追悼會,真的,你們應該開個追悼會,哪怕很短的一個追悼會!”
眼鏡說:“無數革命先烈,為了我們的事業,犧牲了他們的生命,使我們活著的人一想起他們就心裏難過。是該開個追悼會。”
白秋知道他還會背誦很多領袖語錄,不想和他交涉,走了。
出了休養所,白秋打的又回到梅子山公墓,在公墓門口買了鮮花,恭恭敬敬給他舅爺三鞠躬,把鮮花放在石水泥板前,退後一步,小聲說道:“朱文森同誌生於公元一九二零年農曆庚申年四月初八,”他用餘光搜尋,旁邊有人,故意加大了聲音:“曾就讀於西川大學,八路軍抗日軍政大學,曾供職於八路軍重慶辦事處,八路軍一二0師政治部,中共西川省委組織部。文森同誌一生飽讀詩書,才多藝精,文武韜略,堪為人傑,無奈命運多舛,正值壯旺之年,偶遇車禍身殘,苟延殘喘於西川省委老幹部局休養所長達四十有二年。公元二00八年五月十二日,汶川地震,生靈塗炭,文森同誌悲痛欲絕,撒手西去,辭別人寰,享年八十八歲。朱文森同誌永垂不朽!侄孫白秋武東坡,侄孫媳金楠魯小華,侄重孫白金武幼鵬,侄重孫媳尹婷。”本來還有武幼鵬的女朋友,遠在大洋彼岸的英國洋姑娘戴維,但是他們至今隻是登記了,聖誕節才進教堂舉行婚禮,白秋也就不說。
白秋淚流不止,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沒有須臾的文字語言準備,脫口而誦,竟然如此文通意達,言簡情深!他又三鞠躬後悄然離開。走了幾步,他又回轉身,“舅爺,錯了,我錯了。侄孫錯了。你是我長輩,我怎麼稱你為‘同誌’?稱你為‘先生’也不對,我該稱呼你什麼?舅爺!”
水泥鑄成的仿石地板上,不知道是誰撒落的菊花花瓣,非常顯眼,兩旁塔柏千篇一律,白秋有說不盡悲哀與惆悵,回到白金的家裏老兩口的房間,白秋關了門,悄悄對金楠述說舅爺的生命最後日子的耳之所聞和梅子山公墓之眼之所見,金楠哭著打開他舅爺的篾箱,裏麵一九三三年中央蘇區刊印陳望道翻譯的白紙紅字封麵《共產黨宣言》,幾本筆記本,一支自來水筆,不經意間從《共產黨宣言》中掉下一頁黃黃的紙片,白秋來到台燈前仔細辨識,是八路軍重慶辦事處主要領導,解放後擔任國家領導人細長細長毛筆字條據:
“文森同誌金條五十一根(十兩根)手鐲捌對瑪瑙翡翠等古玩飾品若幹。
豪
民國二十九年六月”
箱底有一個嶄新的建設銀行的存折,上麵有一千二百0一元五角一分的餘額,很明顯,這是新近上戶的存折。他問金楠,舅爺參加革命六十多年,隻有這點東西?金楠說,你問我,我去問誰?白秋說,我不知道把舅爺的這些東西交給誰。金楠說:“我想還是放在我們家裏好些,我們替舅爺和奶奶保管著,保管到我兩個老去了,就聽信天命順其自然。”
金楠端詳了好一陣發黃的紙條,自言自語:“怎麼不寫‘捐助’或者‘借給’之類詞語?”
白秋好半天才說:“這正是領導人的的高明之處。如寫‘借給’,有違舅爺的本意。不寫‘捐’,今後革命勝利了,還可以到政府申請返還或折物給付。”
金楠像小學生:“那為什麼不落款明款?‘豪’是啥意思?”
白秋說:“白色恐怖時期,黨組織在國民政府陪都做事,能夠那樣寫?這是他的代稱,或者字號。”金楠又說:“我們有沒有必要拿字條去找政府?”
白秋有點生氣。“找什麼?舅爺是你金楠的的直係親屬?”緩了片刻,“這次地震,死人隊伍裏,有那麼多財產的何止幾個?可能多的不計其數,你我要那冷冰冰的東西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