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一直進行到亥時,終告結束。一時,文武百官及各國使臣向皇帝謝恩訖,紛紛離宮而去。
守護宮門的羽林衛當中專門有一人拿著花名冊對出宮的人員一一比對、勾銷。等到了陳三複,持花名冊之人問道:“陳大使,野利副使呢?怎麼不見出來?”
陳三複故作驚愕狀,道:“什麼?他不是身體不舒服,一早就退席了嗎?怎麼還沒出來嗎?”
守門衛兵們紛紛搖頭道:“確實未曾見其出宮。”眾人頓感事態不妙,急將陳三複請至宮門旁邊的角樓內,一麵派人火速稟報予負責宮廷防衛的殿前都指揮使。
這不尋常的動作引得百官當中一片騷然,守門衛兵敦促道:“請諸公盡快出城,勿得逗留。”
諸大臣這才滿腹疑竇地依序出宮,各自打道回府。
片刻後,身著常服的殿前都指揮使氣急敗壞趕來,一頭紮進角樓內,向著陳三複一拱手便問道:“大使可知貴國副使是幾時退席的?”
陳三複假作回思狀,道:“約摸是一個時辰前吧。”
殿前都指揮使令屬下錄了筆記,便恭送陳三複先行回驛館歇息。然後,他一轉身就徑入皇宮,通過執事太監將情況一五一十報予皇帝,並申請搜察舉辦宴會的集英殿。事關兩國外交,皇帝自然無不首肯。
於是羽林衛諸兵將們爇火執燈,前前後後,幾乎是掘地三尺地將集英殿冥搜了一遍,但依然不見野利的蹤影。
殿前都指揮使此時心中惶燥,隻得再稟皇帝,請求加派人手。皇帝傳出旨意來,一麵飭令各宮加強戒備,恐這西夏副使圖謀不軌。一麵著殿前都指揮使帶兵滿皇宮搜刮。一時之間,隻見熊熊火把,成千上萬,糝綴在皇宮中的各個角落,屑屑紛紛,喧騰終夜。
隨著時間的推移,一股不祥的預感漸漸籠上每個人的心頭。正當殿前都指揮使坐立不安之時,一個士兵火燒火燎飛報進去,帶來了最壞的消息——“在集英殿旁邊的水池裏發現了一具男屍,體貌特征似是夏國副使。”
殿前都指揮使至現場一看,見其身上所著正是夏國服飾,屍體已經泡得腫脹發白,脖子上掐痕儼然。再根據花名冊上所載的樣貌特征一比對,幾乎可說是確鑿無疑了。
皇帝聞訊後,龍顏震驚,當即下令開封府尹徹查,但是又恐怕消息泄露出去,徒增動亂,遂假托詔見,先召集昨日出席宴會的諸大臣。
皇宮之中的垂拱殿內,諸大臣交頭接耳,議論紛紜。俄頃,開封府尹急急而入,拱拱手,開門見山道:“夏國副使遇難一事,想必諸公亦略有所聞,下官便不再贅述。陛下震怒,說是我大宋與夏國本已多年交捽,現在眼皮子底下發生如此大事,實在難堪。茲事體大,現命下官徹查此案,諸公若有線索,切勿吝於指教。”
眾大臣聞言,麵麵相覷,一時鴉雀無聲。這時一位老臣出列,訴道:“老朽倒是有條線索——昨夜宴會之間,老朽見那夏國大使和副使兩人相約離席密談。片刻後,隻見夏國大使一人歸席。老朽便問他副使何在,他答言說副使病酒,已經先行回驛館休息。之後便未曾見過那夏國副使了。”
府尹沉吟道:“是了,想來這大使必有蹊蹺!發生了此等大事,然而從昨夜至今,已過了大半日卻並未見其前來問訊,這也太過漠然——快著人去請夏國大使。”
而陳三複自昨夜回到了驛館,便無事人一般,蒙上被子一覺直睡到翌日正晌午。他起來後,仔細梳洗一過,然後略用了些膳食,便出了驛館,揚長而去。
隨後,四五名府役馳馬直奔教亭西驛而來。迨至門口一問,才知道陳三複已經出館良久了。府役無法,隻得囑托亭役,一旦見到陳三複,速速向開封府稟報,然後飛身上馬疾馳回去。
轉眼間,斜日西沉,紅霞滿天。
南宮蓮界進了集雅齋,隻見暮色沉沉,院落愔愔。未待詢問,一個婢女便上前弓身稟道:“姑娘方才便已經出去了。”他知道滿庭芳是去見陳三複,惘然惆悵,信步踱出門外。他四周一打量,觸目蕭索,一腔冷落,然後一聲慨歎,朝暮色深處緩步行去。
此時,泊荇湖上一葉翩舟緩緩地向湖心的一座小山滑去。等小舟擾了岸,滿庭芳搴起裙角,緩步拾階而上。她一想到五年來令自已魂牽夢縈、愛怨糾葛的那個人現在就在山巔上,莫名地心虛氣短,每走一步,似乎都處在心力衰竭的邊緣。就這樣,她一步一步盡力地挨了上去,數十級的台階,她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竭蹶上了山頂。
展眼看時,已是明月初上,光華如水。在滿庭芳前麵數步開外的涼亭內,魆然立著一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