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衝到敵人射擊的死角,前麵的坡更陡,敵人要想瞄準射擊,隻有從戰壕裏爬出來,或站在壕頂上才能看到我們。後方劉三哥掩護我們突擊的幾挺機槍,打得敵人不敢爬出戰壕,這是我們唯一可以利用的時機。我手腳並用,身子貼著坡向上爬,再快點,不能停!我心裏默念。
我聽到了敵人亂七八糟的叫喊聲:“扔手榴彈,快,扔手榴彈!”
我看到手榴彈從頭頂上飛過,向坡下滾去。不能停留,手榴彈馬上要爆炸,機會馬上要消失,快點,再快點,我向上猛撲。身後傳來手榴彈的爆炸聲和受傷的人的叫喊聲,敵人的叫喊聲更大了,我看見敵人驚慌的臉——不到二十米了,我不能再等,我扔出了唯一的一顆手榴彈,從背上拔出大刀,不等手榴彈爆炸,趁敵人一片混亂,我猛衝幾步向前一撲,在手榴彈的爆炸聲中我撲進了敵人的機槍陣地。
我揮刀向發呆地看著我的機槍手砍去,那個機槍手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刀鋒還沒有砍到脖子上,他已經翻著白眼向後倒去。附近幾個敵人端著槍向我撲來,我將刀脫手掄了過去,趁那幾個敵人躲閃時,我拔出駁殼槍扣動了扳機,“噠噠噠……”七顆子彈一掃而光,麵前的敵人癱倒在戰壕裏。
突擊隊其他人也蜂擁而上,瞪著血紅的眼睛,一聲不吭像豹子一樣猛撲進敵群裏,與敵人絞殺在一起,敵人的陣地霎時就被突破。我將繳獲的機槍調轉槍口對著椏口內擁擠在一起的敵人開了火,敵人剩餘的一點作戰勇氣一下消失了,開始潰退。
僅用了二十幾分鍾,我們就攻占了椏口。大部隊一擁而上衝過了椏口。團長衝上山頭,興奮地一把抱住我:“好樣的,打得太好了,打出了紅軍的威風!”
衝上椏口的突擊隊員隻剩下二十多人,老團長、政委、二營的營長等二十多個人都犧牲了,他們都是部隊的核心骨幹,就這樣倒在攻擊線路上。我們剩下的每個人幾乎虛脫,都沉默地坐在椏口上,沒有興奮,沒有喜悅,隻有對死去的戰友的哀傷。這是我一生中心情最沉重的一戰。
劉三哥興奮地來到我麵前,使勁搖晃我的膀子喊:“好樣的,打出了紅軍的威風,不愧是我們高家坪人!看那些就會喝墨水,翻書本的龜兒子還有啥子話說。看到底誰是真革命!”
“拜托,別晃了,我頭暈。”我渾身無力地說。我感覺我要虛脫了,隻想躺在地上不再起來。啥子也不想,啥子也不做,就這樣閉上眼永遠不再起來。
“五伢子,五伢子……你醒醒,你搞啥子……”劉三哥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水,你喝點水……我這又搞了兩個白薯……你醒醒。”有人在拍我的臉。
我睜開眼,陽光刺眼,在光暈中一顆腦殼伸過來。
“嚇死人,你搞啥子鬼,死過去一樣,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身上沒槍眼嘛。”劉三哥有點驚慌的聲音。
我的胃在翻江倒海,心裏一陣陣地抽,我從沒有這樣難受過。
“起來,你搞啥子……莫裝蒜……”
我坐起身,胃裏一陣翻騰,五髒六腑都想從嘴裏衝出來,但啥子也吐不出來,喉頭緊抽,說不出話來,隻是幹嘔,嘔得心都想跳出喉嚨,渾身發軟。
“你搞啥子……”劉三哥在旁邊擔心地看著我。
淚水從眼裏溢出,堵在心口的石塊給衝決開來,我無法控製自己,嚎啕大哭。
劉三哥不再說啥子,一隻手摟著我的肩默默地坐在我身邊。
團長任命我為一營營長,改組連解散了,人員都回到了自己原來的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