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嗎?
慧暖的腦子一團混沌。她披上外套,走出房門。
海邊的夜色是仙草蜜的幽綠。
慧暖信步走到**。
湖光微漾。
她托著下巴,望著湖中央。
月牙彎彎,琥珀般的顏色,倒影水間。
有幾對人影在湖光倒影中緩緩走過。
慧暖聽到一個女子這樣低低地說。
似乎徐徐吐出一口氣,像是打開了潘多拉之盒,將鬱結之氣全然釋放。
她說,你可知道,我很是後悔。
慧暖側目,隻望見亭柱後一雙珠灰色的手指。
對麵隱約是一個男子。
因為海風吹來淡淡的煙草的香。
那女子哀哀傾訴。
“但我後悔的,並不是離開你的父親。我在後悔,沒有告訴你說,我從來沒有想過遺棄你。我隻是以為你會知道,知道你的母親是愛你的,隻是,我不曾想到,你會這樣介意。我現在告訴你了,我現在明明白白告訴你了,你可會體諒我?可凡。”
慧暖的心一驚,緩緩站起身。
那個柱的後麵,那個女子哀哀傾訴的對象,那個散發著淡淡煙草味的沉默的男子,他的名字,叫做可凡。
慧暖的靈魂出了竅,跌跌撞撞回到多年前那個飄著牡蠣香的小碼頭。有一條悠遠巷子,一個炸春卷的點心鋪子,還有一個獨角獸眼神的孩子,他溫柔地俯身問她,程慧暖,為何不敢回家?
她的眼眶溫濕。
在這樣的夜色裏,與她咫尺之遙的,可就是那個有著安詳的眼神的可凡?
慧暖的手指在顫抖。
她覺得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凍結了。那原來不是夢。是有那樣一個阿珂琉斯,那個少年確實途經過她的生命,雖然隻是轉瞬一逝,雖然那可能隻是少年的一次迷路,但是,那樣十四個夕陽撒在海麵的傍晚,他微笑地走來,叫年幼的慧暖心間仿佛裝滿了春日的陽光。那樣的美好,讓慧暖以為一切都是夢。夢醒了,少年的身影淡去。
但是,在這麼這麼多年以後,那個叫做可凡的少年,或許,真的就是那個叫做可凡的少年,他已長大成人,來到這個城市,站在慧暖的跟前。
慧暖聽到那女子急切的嗓音。
可凡,可凡,為什麼不聽我說?可凡,你留下,可凡。
慧暖一個健步衝上前。
卻隻望見一個暗灰色的背影。
她的心裏塞滿了惆悵。
“程小姐?”
慧暖回頭,那雙珠灰色的手指。“孟太太?”
她是孟太太,她是可凡的母親! 那個少年可凡帶著慧暖來到孟家阿婆的點心鋪子,告訴她,這是可凡阿婆的鋪子!
慧暖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深深吸了一口氣。“孟太太,這麼晚了,您應該早點休息。”
孟太太呆呆望著那個離去的背影,點點頭。
她說,程小姐,你說,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慧暖第二天起了個大早。
她對辛心說,要趕在帶團前先送孟太太。
於是特特化了淡妝,匆匆離去。
果然,在接待處看到那個暗灰色的身影。
慧暖不知道那是他,但她就是很肯定地認為,那就是他。
他漫不經心地翻看著雜誌。
是那個黑發柔軟,額頭光潔,眼睛清澈的男子。他微微抿著唇,嘴角一抹淡淡的笑。
是那個少年的可凡,溫柔地對一個鄰家的小妹說,你不用害怕,我每天帶你回家。
慧暖走到他跟前。
他抬眼,眼神依舊明亮。
“孟先生?”慧暖聽見自己飄忽的聲音。
他合上雜誌,站起身,“不,敝姓周。”
慧暖的心仿佛墜上了千斤沉石——但他伸出手,“可凡,周可凡。”
慧暖的心又一下張開翅膀飛上九霄。
是的,是的,他是可凡。
慧暖握著他的手,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慧暖,程慧暖。”
還記得嗎,可凡,那個叫做慧暖的小女生,因為害怕巷口的惡犬,故而要你每日帶她回家。而後你要離去,帶她來到海邊喝湯。她心心地掛念你,但不敢開口,於是偷了你的照片,至今掛在胸前。
慧暖殷切地望住他。
他的眼神清澈透亮。
他放開手,輕輕地,輕輕地,笑了。
“哦,幸會,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