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幽微(1 / 3)

從窗戶透進來的光亮,白皙而偏冷,似乎尚籠罩著薄霧的大街──清晨。

原是讓街上隆隆地車聲喚醒,初醒時有那麽幾十秒的空白,恍無神誌地盯著窗外的白光看,直到那一些空白逐漸地被稱之為記憶的色彩暈染,不知怎地,卻對空無一人的床盼不感訝異。”回去了……是嗎?“

衣櫃有張署名的紙條,──得去接他母親了,sorry──”嘖,任性的要命。“ 不知道在說對方還是自己,沒辦法再繼續睡,也暫時無法起身──真的要說起來,突如其來變故,怎能夠故作灑脫般無視?

所謂責任,是幫不了的。

對於逝去者的傷感彷佛轉換成了一個陌生的對象,不再是我的朋友,僅僅,是她的未婚夫。

看到,感覺到的,是好友失去情人的哀痛,是遺族不得不的自持堅強,椎心的感受,來自於無法替她分擔這一方苦澀,我很愛她,親人一般地,就某些方麵,對於如曦還勝於親人,然而她的離去,卻讓我明白無論多親密,不過是個外人。

憋不了。

她不需要。

到底,希望她留下來陪著她一起,任性而為的還是我──就這麽仰望著天花板,直到視野從模糊轉為清澈,起身梳洗,彷佛是每一個普通的早晨。”早。“ 9點不到,就進了辦公大樓。”早安,雅子姐,今天那麽早?“ 總機是五專剛畢業的小女生,一把軟嫩的嗓音,與天生的媚態,芙蓉初綻的一方嬌美。”欸,昨晚沒睡好。“ ”嗬,還以為是大生意呢!“ ”是阿,原本是有。──嗯?殷殷,要約會呐今天?特別好看。“ ”嗬,哪有。“ 害羞地扶了扶臉頰,”就想穿穿新衣服嘛。“

笑了笑,順口稱讚幾聲,閑聊幾分鍾就讓人打斷,恰好擋住照在我側臉的光線,餘光之中西裝筆挺,”你忙吧。“ 打了聲招呼,逕自地往內走去,”小姐你好。“ ”你好,可以幫您什麽忙?“ 一問一答之間,空曠的大廳,卻讓來人的聲音所占據,怔忡著,就僅僅的一次呼吸,反射動作地不由自主,氤氳濡濕了眼眶。

──我不知道。我聽見他的聲音。”麻煩你,找吳安雅小姐。“

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雅子姐?……哦,走在前麵的那位。“ ”哦,謝謝你。“ 他說。然後是腳步聲,衣物稀蘇的摩擦聲。”吳小姐,請稍等一下,不好意思。“

辟轉千回,那短短幾秒鍾從樣貌內找到了答案,背光的樣貌甚至比印象中成熟許多。”吳小姐,這個時間過來打擾,我很抱歉,“ 他把證件平舉著,合宜適度地說道;”關於葉家一事,是否可以請教你一些例行上的問題?“ ──像,真的很像。”嗯,辦公室談可以嗎?“ ”當然,方便的話。“ ”這邊請。“

我麵無表情地轉身,不得不抹去的,是那彷佛要墜在心頭上的珠淚。

三兩個早到的同事,好奇的眼光彷佛螻蟻攀爬在身上地搔癢。直到關上辦公室的大門,才舒了口氣。

自嘲地展顏:”總是很難習慣。“ ”他提過。“ 眉宇間的嚴肅稍減,西裝筆挺的樣子很像是他拍婚紗的時候,”嗬,是嗎?──我幾乎忘記他是雙胞胎了──葉景森?“ 他以微笑回答。”坐吧,喝咖啡還是茶?“ 把他讓到沙發上,”嗯,可以的話,開水就好。“ ”哦?還在執勤?現在?“

依舊是淡淡的,”不算是,你是他的朋友。“

倒茶的手頓了頓,”是嗎?“ 僵硬了臉上的表情是該慶幸對方看不見。”他現在呢?“ ”還在法醫那……我很抱歉。“ ”作什麽老是道歉,“ 扯了扯斜了一邊的笑,”是為難你們了。“ 但我不知道怎麽轉身,看著他的臉,說不定眼淚就掉下來了。

──那人不是他,不是他,這個人。所以我轉過身。”SO?有什麽需要我配合的地方?“

──故作灑脫。

葉景森謝過我的開水,翻開隨身的筆記本,”目前已知被害者生前是委任貴公司處理婚禮相關事宜?“ ”對,他們原本預定下個月29日舉辦婚禮。“ ”是。能提供我相關資料?“ ”嗯,可以,看你需要哪些部份。“ ”企劃方麵,與帳目的部份,包含應付與未付款項。“ ”企劃我可以提供,帳目的話,待會兒我請出納組替你處理。“ ”……查閱被害人通話紀錄發現近來與貴公司的通話十分頻繁。“ ”嗯?當然,他要結婚麽。“ ”可以麻煩吳小姐您回想昨天18日下午1到3時左右行程?“ ”我整天都在公司裏,昨天下午……等一下,不是強盜殺人嗎?“

啊№情舒展開來,目光卻沉穩而犀利著,”……目前不能排除買凶偽裝成強盜殺人的可能。“

似乎轟然一聲炸開來,在煙硝的濃霧之間呼吸不到空氣,撥卻了那些朦朧之後,彷佛前方又是另一道蜿蜒曲折的窒礙難行:”1點到3點……為什麽?難道因為最後跟他通電話的人是我?你們以為,是我讓他回家的?太可惡,太可惡了──你們不會是真的這樣想?!“

我不想哭,我真該死他媽的不想這麽哭!”那麽好,現在就要回家?“ ”對阿,跟你說買到哩,我要給她個驚喜~“ ”好好好,我會偷偷告訴她的。“ ”嘿嘿,你才不會。“ ”哼,趕快回家吧你。“ 佯怒地有些失敗掩不住上揚的嘴角,彷佛還聽得見,想像的到,線路另一頭的表情,那些與之分享的開心。

雪泥鴻爪,帶不走的轉瞬之間,而今彷佛落了深深的烙痕,那通電話,原來那時候,在談笑風生的時候,跨過了生與死的邊界,無所知覺。

陽光早已爬滿窗沿,也可以聽見外頭逐漸人聲鼎沸,”吳小姐……“ 接過他的手帕,”這年頭哪還有人用手帕,還有,不要再喊我“ 吳小姐”了。安雅,我叫安雅。

很可惡,他竟然笑了出來,點點頭,“ ok,安雅小姐。”似乎在考慮要告訴我多少地頓了頓,“ 我很抱歉,但不得不這麽懷疑,是因為未婚妻,陳小姐指出近來他有些未知來源的電話,言詞閃爍,似乎有所隱瞞。”

“ 如曦這麽說?所以你們查明來源?”

“ 目前正在逐一清查。”

“ ──這不跟沒講一樣…….”嘟囔著抱怨,但看在桌麵攤開一張紙,密密麻麻,其中有紅線標記的部份占了整個頁麵1/10,而且幾乎集中在這兩個禮拜,“ 你能夠指出這些通話的相關資料?”

“ ──開玩笑?”

“ 恐怕不是。”我認得那種欠打的樣子,“ 你知道嗎?你哥在惡搞我的時候跟你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

“ 嗬。”

不甘願地,細細地去閱讀那些時間點,“ ──有些可能要回去翻行事曆……”

“ 麻煩你。”

“ 哼,反正也不會讓你閑著。”請出納送資料進來後,我花了幾十分鍾拉出電腦裏的資料清查,會那麽久實在是因為催命電話,“ 翠姐,我今天請假。”

“ 請假?!什麽假?事假兩天前,病假你打什麽內線?”

沒理會對方尖酸刻薄,“ 翠姐,我有要事。”

“ 工作呢?你今天的客戶呢?都交辦下去了?”

“ ok,我交代李李,就一個上午。”討價還價地,收線的時候彷佛還能聽見高分貝碎念聲,哼,老板這種生物。

回過神,恰好對上他的目光,似憂似喜的一方沉靜,訕訕地攤手,“ 除了老板之外,我還真蠻愛這份工作的。”

“ 看得出來。”他微笑著。

清查的結果,是有幾通不在我的資料裏麵,也幸好有紀錄更動時間的習慣,不是跳到黃河洗不清的就好。

“ 大約是出納那裏吧,企劃部份全部就這了。”

“ 嗯,”他大約再瀏覽過去,“ 這份資料可以給我嗎?”

“ ok,有隨身碟嗎?”我把資料copy給他,不知道是哪根筋斷掉還是沒接好,“ ……我能見見他嗎?”就像是不能明白我的衝動,以近乎相同的不明白,看著對方頗富線條的側臉揚起一方好看的弧度:“ 如果你希望。”

我差點掐自己的臉確定是不是在作夢!

“ 大約10點左右會讓家屬領回,如果你希望,我們大約現在就可以出發。”葉景森看了看表。

“ 等,等等,這應該不符合”正常“ 的程序吧?”

“ 嗯?當然。”

我的表情大約很呆,嗯,肯定是很呆的。“ ──為,為什麽?”下意識脫口而出。

聳聳肩,不慍不火的表情,“ 說不定我會後悔吧,被長官抓到的話,大約要刮一頓,可那又如何?不如問你?”直直地望著我,“ 你問我可不可以見他的時候又是什麽理由?──如果你找到你的理由,我大約也可以找到了。”

“ ……找得到就好了,”大約又出於下意識,深深緩過一口氣,揉揉澀然的眼角,“ 沒有賣後悔的藥,是吧?”

“ 是。”含笑著,溫和而合宜。

“ 沒有賣後悔的藥。”葉景淳曾說過類似的話。

基本上他和如曦不吵架的,嗯,口角總是有──哪對情侶不吵架?──但他們不愛演八點檔也算上讓人不得不誇獎。

更甚至吵架也算不上是口角──隻能說兩個人生起氣都理性的跟什麽似的──吵架像是辯論,上火就像在談公事。

很恐怖?

當然很恐怖。

吵最凶的那次,他漠然著一張臉在我櫃台前麵打轉,“ 要我去幫你說說?”“ ──不用了。”

“ 喔。”

又靜了一會兒,“ 等一下下班陪我ㄧ下。”

“ 我現在不是陪你了嗎?”

“ 唉,超想去喝酒的。”

哼地一聲冷笑,“ 可以阿,想去我陪你。”

“ 你白癡?酒後亂性很可怕的。”

“ 對阿,那還說。”

歎了一口氣,又自己轉了轉,“ 就不問我們吵什麽?”

“ 吵什麽?總是還在一起的。這樣想吧,不在一起就不用吵了,你說吧,這樣一想,又有什麽好吵的?”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 你以為我沒想過分手?”

“ 啊?”愣愣地說不出話,然後又看他歎了口氣,頓了頓才又說:“ 我不想後悔。”

覺得有些生氣:“ 後悔?難道你意思是要磨到兩個人都疲倦不堪,連朋友都當不成為止?那才叫不後悔?”

搖著頭,溫良地喊我的名字才說,“ ──我隻是不想喜歡,又放棄,那麽地輕易,去尋找另一個人。那不一定存在,也或者是說,不一定是我想像的那種樣子存在。我不想輕易地用想像去套入,否定現在,然後在結束之後又輕言後悔。”

“ 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