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春光正好。芳草亂花迷人眼,青山綠水引馬踏。
霜蘭兒離開皇宮的那夜,風特別大,馬車也行得慢。
連夜趕路,到了玉環山時,天已經大亮。停下馬車,她立在青山碧水間,身影在春寒料峭中看起來格外孤清。淺紫色的衣袍被一陣寒風蕩漾起好似水麵波瀾似的褶皺,她整個人都這樣憂傷地褶皺著,與群山環繞的春色格格不入。
她定定立在風口,冷寂的風一陣一陣撲到臉上,可眼眶卻是熱熱的。
她突然覺得很茫然,好似突然間失去了一切。父母兄弟皆死於非命,情愛錯付,她真真是一無所有。她真想從此常伴青燈古佛,不過,她還有君澤,這是她唯一的希望,唯一活下去的希望了。
跟隨一道出宮的宮女上前輕輕喚道:“娘娘,該啟程了。”
她怔怔回神,還是從前的稱呼,可她已是被逐出皇宮的人了。
登上馬車,到了玉環山中養病的別院時,已是向晚。
這裏層岩秀石,峰巒起伏的山頂,殿閣巍峨宏偉,飛簷鬥拱,極是氣宇輝煌。即將落下的夕陽懸在對麵山壁上,血紅映得半邊如燒如灼。
如此氣派的山間別院,是她沒有料想到的。她突然有種錯覺,就算趕她走,他心底還是關心她的,不忍她受苦。可是如今,她是沒有顏麵纏著他的,她不能生育,又有君澤牽絆,她再不能拖累他。
從今往後,暮鼓晨鍾,她的日子就是這樣了。
安然住下。
大約過了半個月,龍騰差人將君澤送來。同行的還有秋可吟曾經的婢女著墨。
霜蘭兒見到君澤時,她的身子陡然一震,所有心力魂魄都被他吸引了過去,猛地她衝上前去,將他緊緊擁在懷中,君澤,她的君澤啊。費勁千辛萬苦,君澤終於回到了她的身邊。 那段時間,君澤不知所蹤,她雖是擔心,卻並沒有絕望。不知怎的,她堅信龍騰言出必行。
懷中,君澤輕輕掙紮,不滿道:“放開我,放開我,你是誰?”
霜蘭兒這才想起自己並未易容,而君澤隻見過納吉雅的裝扮。她鬆開了他,蹲著身子,伸手輕輕拂過他的小臉。那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黑亮如同兩丸黑水銀球兒。真真是像極了小時候的自己。
她緩聲道:“君澤,他們有沒有告訴你,其實我才是你的娘親。”
君澤一下子跑開,躲至著墨懷中,大哭道:“我有母妃,我有母妃,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著墨見此,連忙將君澤摟在懷中,哄道:“君澤乖,我在路上的時候不是同你說過了麼?”伸手指一指霜蘭兒,她道:“這才是你的娘親,你還小不懂,當年你娘親受了很多苦,不得已才離開你,將你交給王妃撫養。”
君澤淚痕滿麵望了霜蘭兒一眼,依舊死死摟著著墨的脖子,“我不信,我從沒見過她。”
霜蘭兒按捺住心思,微笑道:“君澤,你見過我的。我就是納吉雅郡主啊。”語罷,她轉身從屋中取來北夷國的垂珠氈帽,戴著頭上給他看,解釋道:“你瞧,裝扮不同而已,我那時化了妝。我還給過你一個彈弓,記得麼?瞧,我又給你做了一個。”
說罷,她將一個新作的彈弓塞入君澤手中。同從前一模一樣。
君澤遲疑片刻,想了想,“你是納吉雅郡主?父王說你是個好人。”他突然跑上前,飛快在霜蘭兒臉側親了一下。
霜蘭兒欣喜若狂,幾乎不能置信。
君澤卻隻是道:“父王說你是世上最好的人。我好久沒見到父王了,我好想他。我親你一下,你會治好父王的眼睛嗎?”
眼中驟然湧上酸澀,她沒有忍住,落下幾滴晶瑩的淚珠。小孩子的世界簡單純潔,又怎能理解大人之間的複雜。龍霄霆,他說她是這世上最好的人。他真是那樣想的麼?
伸手拭去淚珠,她點點頭,摸一摸他細嫩的額頭,“君澤,你父王的眼睛已經治好了。他能看見。”
君澤似是雀躍,拍手跳起來,“太好了,那父王什麼時候來看我呢。”
這一刻,霜蘭兒啞然無語。
龍霄霆,想起宮變那晚他白衣翩翩,幽遠的雙眸中難掩痛色,她不是看不懂。隻是,她與他,怎可能還回到從前,江水滔滔,桃花流水去,一切都過去了。
著墨是有些尷尬,她上前拉了拉君澤,低聲道:“快喚娘親啊,這可是生養你的娘親啊。”
君澤小小的眉頭皺起,並不情願。
著墨還要再勸。
霜蘭兒已是阻止道:“算了,來日方長,他還小,不能接受也是正常。”低頭,她從身邊盤子裏拿了一串鈴鐺給君澤,哄道:“君澤乖,到裏邊去玩罷。我幫你準備了很多好玩的,還有新衣裳、新被子。”
君澤捧著鈴鐺,低頭玩著,笑得燦爛。他一個勁兒朝裏邊去了,服侍霜蘭兒的宮人見狀,連忙跟上。
著墨在旁輕籲一口氣,望一眼霜蘭兒,恭敬道:“皇後娘娘,方才失禮了。”
霜蘭兒搖首一笑,“不過是頭銜罷了,早晚都是空。你還是叫我蘭兒罷。從前在瑞王府中,承蒙你照顧,否然”若說秋可吟身邊還有好人的話,也隻有著墨了。從前許多事便是著墨幫忙,將秋可吟的毒計透露些許給自己。若不是這樣,她隻怕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著墨惶恐,“不敢當,我不過是做自己認為對的事罷了。”頓一頓,“況且,我的家人都是你救治,要不然已是天人兩隔。”
霜蘭兒笑笑,“不說這些,今日怎會是你送君澤來?”
著墨一一述來,“自從瑞王帶兵去了南地,王府便成了座空宅子。隻剩下洛公公、我,還有幾個老人。本來我們也要散了,洛公公和沈太醫被召去宮中任職。我本想收拾衣裝懷鄉,是皇上,他命我從旁照顧君澤。所以,我就一同跟來了。”
聽完,霜蘭兒神情凝在那裏。心頭驟然哽住,少筠啊少筠,他為自己考慮如此周道。害怕君澤認生,所以將從前照顧過君澤的著墨安排給自己。
然而,她又能怎樣呢?萬裏江山,他需要人繼承。他讓她走,她不得不走。還能怎麼辦呢?她死死抵在身旁花幾上,極力克製著自己將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罷了罷了,她這輩子就一人寥寥渡過罷。隻要有君澤,就夠了——
春寒很快過去,夏日暖風吹散了一切。
別院周圍,樹木蔥蘢,雨露雲霧,甘露淋漓,幽靜宜人。
這樣的日子,除卻寂寞,倒也舒適。
她每日看著陽光自白棉窗紙裏透進來,薄薄好似一層琉璃紗,軟而輕綿,一點一點耀上她的眉眼。再看著日落西山,輝染半天,直至夜幕降臨,月光碎碎碾過她的肌膚,刻下一道道每日的痕跡。
她以為,離開可以淡忘。可也許她錯了,那種思念好似毒液植入骨髓中,愈來愈烈。
她想,她這輩子都忘不了他了。
衣食無憂,唯一的遺憾便是,君澤始終不肯叫自己一聲娘親。
一日一日這樣過著。
炎炎七月間,終有一日,上陽城中傳來悲喪的消息。人人道:皇後無福,自受封後重病臥床,送至山間休養,終熬不過暑熱薨逝。
祥龍國,新帝登基,改年號為隆和。
世人沒有想到,爭奪多年的皇位一朝塵埃落定。本以為將迎來安定的日子,哪知隆和一年七月二十八日,皇後病逝。大喪過後,同年八月十日,帶兵退守南地的瑞王龍霄霆竟是卷土重來。
一時間,戰火彌漫,處處皆是硝煙刺鼻的氣息。
局勢難以預料。新帝登基本就盤根不穩,半年時間尚來不及將朝廷洗盤,植入自己的勢力。而瑞王龍霄霆曾經統管六轄區,勢力遍布全祥龍國,加之他曾掌管半數精銳之兵,自然是一呼百應。
本來,世人以為這會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
哪知十月秋葉飄飄時,新帝龍騰在越州一處部署出現巨大的紕漏,導致瑞王的兵力瞬間攻克,北上直入上陽城。
人都知,天,又要變了。
隆和一年,十月十五,皇城被圍,兵臨城下。
夜,月圓。
皇宮之外,數萬餘眾合圍,戰馬不計其數,間中大旗飄飄,颯颯迎風。旗上碩大的一個“瑞”字,隊伍整齊有序,持刃而立,一名將軍騎馬來回大喊,“瑞王有令,原地待命!”
隻見那將軍手中執一枚金令,火光灼灼下,赫然是“雷霆”二字。
眾將士得令,卻也不敢太過放鬆,原地候著。
皇宮之內,龍騰席地而坐,麵前一盞長長的案幾,重重白紗飄在他身邊,像是無數來自幽冥的招魂幡。
他的神情,雲淡風輕,與上次龍霄霆帶兵攻入皇宮時無甚分別。
不同的是,上一次是他設計龍霄霆逼宮,這一次卻是龍霄霆真的兵反變,直逼皇宮。
江山危在旦夕,他卻不急,她從來都是這樣一幅閑散慵懶的樣子。
秋若伊急得不可開交,她始終想不明白,以龍騰的實力,怎可能兩個月就被龍霄霆自南邊攻破皇城,照理不應該。
大難臨頭,本是十萬火急的事,可是,麵前之人卻她突然有種感覺,龍騰好似有意讓龍霄霆攻入皇城中。
終究,她按捺不住,喚道:“皇上,要不要喚錦衛”
龍騰輕聲道:“拿琴來。”
她一時沒有聽清,問:“什麼?”
他又重複道:“拿琴來。”
秋若伊無奈捧來。
龍騰取過軟布,手勢溫柔地擦拭著。許久沒有彈琴了,上一次仿佛也是宮變之時。
手指漫無目的地撥動琴弦,低首間,有如珠的音律盤旋滴落,曲調仿佛一聲漫長的歎息,尾音長長。一個恍惚,眼前仿佛出現了她翩翩起舞的身影,驚若翩鴻,婉若遊龍。
曾經,宮闈深院裏,深宮梅花如雪的長廊轉角,月盈如鉤的日子裏,他曾經瞧見她遠遠望著他。
可他,終是絕然離開。
曾經,她依依坐在他的床頭,她的手中緊緊攥著折扇,展開,裏邊是他為她所做的畫。她說,“一個人究竟要有多麼知心,才能繪得如此傳神。”
是嗬,曾幾何時,她已是牢牢占滿他的心。
她說,“少筠,世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樹與樹的距離,而是同根生長的樹枝,卻無法在風中相依。”
是嗬,不知何時起,他們已是成了同根生長的樹枝。不能在風中相依,是因為他將她生生折斷了。
曾經,她一點一點靠近他,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曾經,他受傷,她自身後撲上來,“少筠,你若有事,我就去陪你!”
心中,如潮水洶湧奔騰,手勢有一刹那的急促失力。他猛地用力一勾,“錚”的一聲崩裂,琴聲嘶啞地嘎然而止。
他抬起頭來,環顧四周,四下裏一片刀光茫茫,忽然嘴角漾起一個蒼茫的笑意。罷了,此生能知曉她這分心意,他還有何所求呢。
今夜,他還有一個心願沒有完成。他必須去做。
而他等的人,終於來了。
龍霄霆一襲白衫,披著金甲,壓抑著怒意幾步衝進來。銀光頓閃,他已是將手中藍寶石軟劍用力劈下。
“啪”地一聲,龍騰麵前的古琴裂成兩段。
龍霄霆看著龍騰,清冷的雙眸中滿是血絲,可見他沒日沒夜地攻城,有多麼疲憊。長劍直指龍騰,他怒道:“我將她交給你,你卻讓她死了”
龍騰緩緩抬眸,慵懶的聲音隻淡淡道:“你的蘭兒,兩年多前就已經死了。你親自射的箭,難道你忘了?”
龍霄霆薄唇動了動,臉色在一瞬間灰敗下來,手中軟劍亦是軟軟垂落。
良久,他啟口,“既然,她好不容易才活下來,你為何這樣對她,為何逐她出宮?令她鬱鬱而終,到底是為什麼?!”
龍騰低首,自案幾下取出早就備下的棋盤。
他用黑子,將另一盒白子遞給龍霄霆,“她這一生,我所給予她的這點痛苦,比起你所給予的,又算得了什麼?”
頓一頓,他又道:“她能忍得你的,為何忍不得我的。終她一生,不過是個‘忍’字。”
“哐啷”一聲,那是金屬落地清脆的聲音。
龍霄霆清俊的麵容凝成枯萎的殘花,手中軟劍落地。
龍騰修長的手指,撿了一枚黑子落下。
落子聲極輕,如閑花落地。
他隻輕輕道:“皇叔,我還是這樣叫你。我們同歲,一同長大,本應成為好友。隻可惜道不同,我們無法走到一起。印象之中,一同長大,你我從未下過棋。今夜月色這樣好,不如對弈一番。”
龍霄霆皺眉,他上前,擇一枚白子落下,“兵臨城下,可我無意逼宮,今夜你必須給我一個交代。”頓一頓,他突然問,“她走的時候,可是傷心絕望?”
龍騰黑子在空中停住,終落下。
她走的時候她走的時候,他看到了她因著顫抖而晃動的發鬢;他看著淚水在她眼眶中打轉,卻始終沒有溢出;他看著她,將下唇咬出深深齒印。傷害她的話,就是刺傷他自己。
一支碧玉簪,一枚翠玉扳指,還有一柄折扇。她將他們從前所有美好的記憶盡數還了給他。
其實,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他很想喚她一聲。可惜,喉口一甜,鮮血含在口中,他喊不出來,隻得看著她漸行漸遠。
而這一次,將是永遠走出他的生命。
龍霄霆見他不語,隻是跟著落下一子。
殿外,圓月一刹那被雲層遮住,星光也倏然黯淡下去。風隨雲湧,皇宮屋簷之上銅鈴聲大作。
龍騰望了望棋盤形勢,麵上似笑非笑,那抹笑意襯著他賽雪的肌膚和妖媚的雙眸,隻覺他麵上那道長長疤痕,分外殘酷。他優雅靠上一旁花幾,唇角一挑,“一盤亂局,你不夠心狠,錯過了良機,輸定了!”
言罷,他落下一枚黑子。將一盤亂局變成一盤死局。
龍霄霆眯起眼,眸中有細碎的冷光刺出。他將手中棋子往棋盤中一扔,激得盤中一團棋子滴溜直轉。他冷笑,有如清波蕩漾,“今夜死局的人是你。祥龍國有史以來,皇位尚未坐穩一年的皇帝,恐怕隻有你了。”
拾起長劍,他橫向龍騰脖頸。
低沉的聲音仿若鬼魅,“我在等你解釋!”
一旁的秋若伊被黑衣錦衛製住,不得動彈,隻將兩手捂住自己冰冷的唇。
龍騰徐徐一笑,絲毫不介意脖間橫著的冰冷鋒刃。忽地手指一彈,手中黑子擊向大殿西北角,“咚”一聲撞在內殿門上。
他盯著龍霄霆,“有一個人,也許你會想見見。”
話音落下時,內殿中緩緩走出來一人。
龍霄霆瞧清楚了,正是丹青死去後,從王府中偷偷逃走的小夕。他愣住,想不到他找不到的人,竟是被龍騰找到了。
龍騰伸出兩指,輕輕握住劍刃,移開。隻淡淡道:“小夕,如今端貴妃過世,瑞王妃畏罪逃匿,你將從前的真相都說出來罷。”
尚未開口,小夕已是大哭,“砰”一聲跪下,“王爺,蘭夫人真的好苦,奴婢看在眼中,時至今日才敢說啊!”
“初來王府時,蘭夫人第一次見王妃,王妃裝作暈倒,蘭夫人在門外跪了那麼久,還被桂嬤嬤唾麵侮辱。奴婢真的理解為何蘭夫人要縱火逃走蘭夫人那樣好的人,待奴婢如同親姐妹。”
“蘭夫人知曉王妃並非善類,她執意不肯為王妃治病。後來,是端貴妃她命人斬斷蘭夫人母親一截手指,加以威脅這些事,起先奴婢並不知曉,很後來蘭夫人才告訴奴婢。若非如此,她肯定還會再次逃走。”
“王爺恐怕不知道,蘭夫人自己學醫,一個偶然發現火燭熏針後留有白色粉末,她驗過後知是雀靈粉,又想起自己每日補血藥中有一味龍蛇草。那時起,她知曉王妃有意毒啞她。為了揭穿王妃的真麵目,她將計就計,一麵繼續令自己慢性中毒,一麵服藥調理。雖如此,終有一日她還是啞了。蘭夫人曾經同我說過,她不能肯定自己啞後一定能治好,未免有朝一日她被人迫害致死,當時她寫下真相交與我保管。”
說到這裏,小夕哽咽不能成聲,自懷中取出一方宣紙,遞給龍霄霆。
娟秀的筆跡,龍霄霆自是瞧得熟悉了。每一字每一句皆是蘭兒親筆所書,將自己中毒的遭遇,每日的狀況寫下,一字一語,平淡溫然。
微微泛黃的紙張,已是渡過了兩個春夏秋冬。
真相,橫亙四季朝夕。
他無聲哽咽,一層層的悲翻湧上心頭,酸痛不可遏製。
小夕斂衣,拜了拜,“王爺,燈籠起火之事。是著墨她不忍王妃栽害蘭夫人,偷偷告訴我,我趕緊告訴蘭夫人。當時,王妃與桂嬤嬤一同設計,本意是想令蘭夫人口不能言、手不能寫、容貌盡毀,形同廢人。”
“著墨的家人重病,承蒙蘭夫人治好,她一直感激於心,不忍蘭夫人受害,這才傾力相助。可王妃終究是著墨的主子,礙於主仆,著墨請人作了三幅畫,疊起來便是弋橋之上,一名男子將燈籠遞給了一名女子,燈籠瞬間起火。”
“蘭夫人聰慧,即刻便明白了畫中之意。若非如此,後來王爺怎能見到安然無恙的蘭夫人?”
“當時蘭夫人想,總要叫人知曉王妃的真麵目。她將計就計,穿上熏過磷粉的衣裳,準備以身試險,揭穿王妃的詭計。是奴婢不忍,偷偷問了許多人,買了防火灼燒的石粉,攙在蘭夫人平日所用的雪花膏中給她用。”
“蘭夫人她心思巧妙,重新作了三幅畫給奉天,她擔心自己身份低微,即便奉天知道她有事也不會傾力相救,這才將畫中女子改作男子。為的是,讓奉天以為王爺會遇險其實”
往事,一幕幕在龍霄霆眼前翻滾。他的手,緩緩垂落,隻以一種安靜頹然的姿態停駐在身側。整個人似沉靜在極遙遠的往事中。
小夕喚了一聲,“王爺。”
他輕輕“嗯”了一聲,雙目似睜非睜,端視小夕良久,“那夜中秋瞧花燈,弋橋之上,奉天突然趕來大喊,道是那燈籠會起火。我記得,她她猛然將我推開,自己去搶那燈籠,起先我以為她是喜歡我,才這麼做,後來後來我以為她是怕計策不成,隻是利用我”
“可笑!”
一直在旁聽著的龍騰突然插上一句,“真是可笑之極!枉你這般聰明,當真是被迷了眼。她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而你又能給她什麼?她要利用你?”瞟一眼臉色蒼白的龍霄霆,“我想,是你先去接那燈籠,她搶過來隻是出於本能。可笑她一片心意錯付,甚至是在洪州,同樣的中秋花燈之夜,她望著我,口中喊得卻是你的名字!”
龍霄霆眉心怵地一跳,旋即緊鎖成“川”字,似有無法負荷的痛苦記憶在眉心糾結,一雙清潤的眸中暗無顏色。
殿中極安靜,甚至聽得遠遠樹梢上烏鴉撲棱翅膀的聲音,“霍啦啦”那樣蒼涼,在皇宮上空留下破碎的回聲。
破碎的聲音,破碎的燭光,破碎的秋天
龍騰並不放過他,質問道:“你以為她裝啞?你以為她為了金錢權勢、為了寵愛,用孩子作為交換?你竟然這樣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