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
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竹竿何嫋嫋,魚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年少時讀漢詩,隻覺得詩中女子又可憐又可氣,君若無情我便休,何苦一直戚戚艾艾,而今再讀,方知女子的苦楚。
何以得魚?須芳其餌。若二人一心意氣相合,何須芳餌!
沈令玥看著鏡中蒼白的容顏,既陌生又熟悉,纖手輕輕拂過臉頰,囈語呢喃:君心易變,芳餌已老。
如何能不老呢?她本就比他大,她在年少時綻放在思念中枯萎。歲月無情,他們哪還有另一個五年?若她真的讓他接淩微入門,看他們在她眼前走來走去、在她耳邊卿卿我我,她如何自處?但若與他一別兩寬?她如何舍得!
沈令玥起身,黃色披帛滑下肩膀,她輕輕脫下嫣紅大袖衫,解去垂地紅腰帶,曳地長裙落在腳邊,露出潔白無瑕的嬌軀,她撫摸著緊致光滑的肌膚,對鏡詰問:“君可願食芳餌乎?”
話音落下,沈令玥卻在鏡中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她驚叫一聲,墩身想拾起地上衣物遮掩,卻被身後之人一把抱住。他身上的寒氣刺穿她的肌骨,炙熱的呼吸噴在她的頸上,聲音低沉沙啞:“吾願食卿。”
魯亭院,數斯與薛宗平議完薛家之事正要起身告辭,卻見薛宗平又為他斟了一杯茶,他滿懷疑惑的接過茶,思索片刻後言道:“將軍,薛家畢竟在朝堂深耕了四十多年,又繼承了蕭家人脈,現在二房還有個宣義公主,要動薛家還需要從長計議,不能激進冒失,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雖然,薛家父子對他不仁,甚至為私怨將兩千將士置於死地,使得薛宗平每每想到,都痛恨自己身上流著薛家人的血,但他卻又顧念父親臨終時那聲飽含深情的“阿耶”,不得不將諸事忍下,甚至可以在大將軍要向薛仁德發難時,麵不改色的為他求請,但他容不得任何對沈令玥的傷害,夜闖芙蓉院已徹底將他激怒。
但是,薛家畢竟是他的父族,任他說再多狠話,數斯都不敢將事做絕,以免將來後悔。現在皇儲未定,殺人易,但既要讓薛家失勢又要保全族人性命卻非易事,需要細細謀劃。
薛宗平混不在意的說道:“我知道,這事不急。”
數斯聽他這麼說也放下心來,但又見他絲毫沒有放他離開的意思,但也不說話,隻把玩著那個陪伴他多年的玉榴榴。
數斯如何還能不明白,他撫著胡子樂嗬嗬的看著薛宗平,直到那張剛毅的臉上現出一抹窘色,才收回目光,主動給這年輕郎君台階下:“將軍,大娘子已經命人將長安謝宅的地契送來了。”
見薛宗平隻點點頭,還不說話,數斯繼續說道:“大娘子怎麼說也是謝家外孫媳,冬至去長安祭拜,大娘子和小娘子若是能去,謝家長輩泉下有知,見你夫和妻美、父慈子孝,也能安息了。”
薛宗平看著漆黑的窗外,輕輕搖頭:“外祖家當年因罪被誅,現在聖人大權獨攬,難保不記恨當年先帝的薄情,若被有心人知道我們祭拜了謝家,免不了要大做文章,若真出事,她們不去反倒容易脫身。”
自到洛陽後,將軍行事就開始畏手畏腳,雖然是為了大娘子好,但什麼事都要瞞著她,如何能不生分?
數斯歎息一聲,又道:“雖是如此,今日大娘子贈送謝宅地契之情還是要謝的,且宜早不宜遲,將軍不妨現在就去趟芙蓉院,當麵向大娘子致謝。”
若說薛宗平篤信沈令玥與公叔虞有私,還不如說這是他心中所盼。自從選擇與大將軍並肩後,他就知道他走的極可能是條不歸路,他最好的選擇就是與她劃清界限。隻是入骨思念鞭策著他不顧一切地趕往揚州,去見她,既已見到,又如何能再放下。他守在她身邊,既怕她深情,又恨她多情。
現在大將軍流露出與李唐交好的想法,他想,也許他能平安度過更朝換代,能與她共度餘生。
這樣的想法本就讓他坐立不安,今日她來了又走,愈發勾的他想見她,但他又怕會被她轟出來,不敢貿然前往。晚飯後,他一直拉著數斯說話,隻盼著他能發覺自己的想法,替他想個去芙蓉院的借口。
夫妻之事,床頭吵床尾和,年輕夫妻不過是抹不開那點顏麵,隻要有人遞台階,誰又真在乎是玉階暖道還是亂石青苔?
薛宗平自然不在意,他得了借口,興匆匆的起身直奔芙蓉院,在院外遇到值守的小薊,想像以前一樣摸摸他的頭,卻被他避開了,一副生人勿近的倔模樣。
薛宗平笑笑不與他計較,叫門進入芙蓉院,直奔內室而去,卻不想,剛到內室就見夢中嬌人兒赤身立在鏡台前,問他:“君可願食芳餌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