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著一張臉,眼下一片青影,眼眶深凹,清澈的眸中布滿迷茫,挪動著腳步走到她跟前,煞白的嘴唇抿了又抿,開口聲音嘶啞,“我連夜寫了《降書》。”

他不提還好,本來孟夷光憐他生病不欲與他計較,此時火冒三丈,瞪著他道:“你那叫《降書》?我還以為你寫的是《戰書》呢。”

裴臨川默然,片刻後問道:“那該怎麼寫?”

孟夷光一窒,滿腔怒氣瞬間被戳破,以他世外奇人的腦子,能寫出凡夫俗子看了不打人的《降書》,那無異於天將大錢。

“我寫了很多很多遍,紙張粗糙不吸墨,墨也很臭。”裴臨川看著她,關切的問道:“有臭到你嗎?”

怎麼覺著他在嘲笑自己呢?孟夷光瞪了他一眼,不悅的道:“上好的筆墨紙硯可要花很多銀子,你自己賺銀子去買啊。”

裴臨川垂下眼眸,肩膀也塌了下來,神情落寞,“我精通琴棋書畫,讀過的書過目不忘,五行相術周易八卦,天文曆法算學無一不精,可我就是賺不到銀子。”

他這不是賺不到銀子,他是根本沒拿銀子當一回事,學了一身本領,可獨獨沒有柴米油鹽醬醋茶。

孟夷光心下歎息,他生就是做大事之人,哪能困囿於這些過日子的瑣碎煩事。

“我不喜陸洵,先生教我要聽自己心中所想,摒除雜念,才能成就大業。”

他閉了閉眼睛,神情疲憊至極,“賺銀子我不是想買冰買筆墨紙硯,我想全部都給你。

因為你總是提到銀子,提起的時候眼睛會發光,像是我見到你一樣,滿心歡喜。”

孟夷光別開頭,臉頰微燙,羞愧又酸澀難言。默然半晌,她終是說道:“你回去吧,洗漱後好好歇一覺。”

“走不動啦。”他拖著腿在她對麵坐下,盯著案幾上的飯食,可憐巴巴的道:“我從昨日起就未用飯,餓。”

見他神情憔悴,餓得說話都乏力,孟夷光心一軟,對鄭嬤嬤道:“再去拿些吃食碗筷來。”

鄭嬤嬤忙應下掀簾走去廚房,裴臨川迫不及待伸手將那碗玉井粥拖到自己麵前,又從她麵前抓起湯匙,孟夷光還未回過神,他已埋頭苦吃起來。

“哎哎哎。”孟夷光哭笑不得,忙阻攔道:“這是我用過的碗筷。”

“無礙。”裴臨川頭都不抬,一碗玉井粥很快見了底,看著她道:“還要吃。”

“沒了,就剩這麼一碗。”

裴臨川頗為遺憾,又撿了些蝦仁蒸餃吃了,鄭嬤嬤提著食盒碗筷進來,見他已經在用飯,愣了下後忍不住笑意滿麵。

如國師這般喜潔之人,居然用九娘用過的碗筷,吃她吃剩的飯食,就算是老神仙,那般寵著讓著老夫人,也沒有見他做到如此地步過。

她忙將食盒裏的飯食拿出來擺放好,想著他能吃,便從廚房多拿了些,琳琅滿目擺了一案幾,將新拿的碗筷放在孟夷光麵前,勸說道:“九娘你也再用些。”

孟夷光火氣散去,也覺得還有些餓,就著香油筍丁,又吃了半碗小米粥。她放下碗筷,發現裴臨川正一瞬不瞬看著自己,不解問道:“又怎麼了?”

他渾身散發出濃濃的喜意,聲音輕快,“這是我們初次同案而食。”

孟夷光心中百般滋味,他性情如稚子般,從不掩飾自己的喜怒哀樂,這份真真切切的喜意,衝得她鼻子直發酸。

算了,跟他計較什麼呢?

鄭嬤嬤又遞上了溫水,他們接過來漱了口,孟夷光溫言勸他道:“快回去洗漱好好歇一覺。”又吩咐鄭嬤嬤,“去讓阿愚搬些冰去他院子。”

裴臨川站起來,抬起袖子擋住臉,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走去軟塌邊躺下來,臉頰在軟墊上還蹭了蹭,緩緩閉上眼睛,“不回去,就在這裏睡。”

不過瞬息間,他已發出了輕微的鼾聲,想必是已累到極點,孟夷光無奈,隻好隨了他去。

屋裏擺滿了冰盆,就這麼睡著恐會著涼,她壓低聲音道:“去拿床被褥給他蓋上。”

鄭嬤嬤輕手輕腳,去拿了錦被細心替他蓋好,小心收拾好碗碟放進食盒,生怕吵到了他。

兩人這才走出屋子,讓他一人在屋內安睡。鄭嬤嬤微笑著勸道:“九娘,你就別再跟他計較,這世間呐,哪有十全十美之事,那十全好人,才更為可怕。”

孟夷光輕笑,又深深歎了口氣,“人無完人,可與眾不同,總會吃足苦頭,得試著妥協一些。”

她抬眼望著碧藍如洗的天際,日光刺目,光影中有微塵在飛舞,她喃喃道:“和光同塵,我亦不知是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