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到了,年關那一天尤其的寒冷。黑沉沉的雲朵壓著鄉村寨子。
天空凜冽,陰暗,夾雜著冷風冷雨,空氣隨之驟降,過了一會兒的樣子,突然降下來了紛紛揚揚的大雪,大朵大朵的雪花肆掠,飄落在田野裏,山梁上,馬幫路頭,寨子的房屋上,場壩裏,像一片一片的鵝毛漫天飛舞。藏在邊鎮大山裏的關家大寨迅速被罩住了。
天色不早了,已經是黃昏時分了,大路上突然疾馳來一隊人馬,一百多個人的樣子。馬上的人背上背著大刀,大刀的刀把上係著紅巾,有的紅巾已經陳舊了,被血汙染成為了黑色,還是能夠看清楚上麵拴的是紅布條。
馬到驛道檢查口時,沒有停下來,把守驛道的亭長焦急地招呼,馬速放慢一些,需要檢查,騎在馬背上的其中一個人回答,齊王要回家去過年,來得晚了,怕趕不上團年飯了,你們不要阻攔。
亭長說,既是齊王回家去,你們走你們的,咱不搜查就是了。
關家營盤還是原來的關家營盤,什麼都沒有改變,無論上麵居住的人戶還是習俗,最初起事的時候,順子從寨子裏帶去了四十多個壯士,每一個都是大智大勇之人,為農民軍的發展奉獻了智慧,後來建立了農民政權,更是發揮了大作用。
齊王治下改變治理方法策略的時候,關家營盤首先進行改革,實施新規定,對其它地方的改革起到了帶頭作用。他們實行的屯團戍邊的戰鬥生產生活方式以及經驗已經比從前幾個朝代更加成熟,完善了。年關到了,大家雖然在造反起義,還是翻山越嶺趕回寨子來過年。這些年,隊伍有時候是在官州有時候是在涼州有時候是在戎州,每一個地方都離關家營盤的距離不遠。過幾條河流,翻幾座大山,躍馬揚鞭馳騁過幾片壩子,石溪鎮就到了,到了石溪鎮你會知道關家營盤在什麼地方。
寨子裏的人戶忙活著過年,一共是二百戶,每一家多的有七口人,少的也有三四口人,平常時候種地務農,或者做生意,買賣木柴,放牲口,當眼線,哨子,打大仗的時候也拉幫結派的前往助戰,隻是打完仗,分了戰利品,又回到了寨子裏了從事生產生活,關家營盤是齊王爺的老巢守不住丟了可會讓別人笑話呢,所以大家必須以邊種地,邊打遊擊玩麻雀戰的方式在山裏生活。
關家營盤靠種藥草以及砍伐木料為經濟的副業收入,喂養羊豬牛馬為主業,種植農作物在這個年代基本無法獲得收獲,所以除了少部分在農民軍裏當重要首領的人戶種植外,小家小戶的人戶基本沒有種植糧食了。今年過的是大團年,沒有開小灶過私年,寨子裏的全部人口聚集在一塊兒吃團年飯。
天空黑了下來,寨子裏開始放鞭炮慶祝新年,鞭炮聲隔了一座山也能夠聽到,有人給齊王說,快到寨子了,已經能夠聽到鞭炮聲了。齊王說,咱知道了。
關家營盤寨子裏燃起了一堆篝火,不遠處還挖了幾口灶,安了鍋,準備煮麵條吃夜宵。現在嘛當然是和大夥兒聚在一塊兒吃一頓美滋滋的煮羊肉,煮豬肉塊,大鍋煮的肉塊味道要香一些
關三條在很多兄弟中排行老三,參加起義的前一年裏,因為成家立業蓋房子的事情,加上要預備娶媳婦的錢,欠下遠親近鄰一大筆賬,許多人不打算和這一門親戚往來了,怕增添累贅。關三條家人口多,上有老母,還有三個弟兄,分家沒有分到多少財產,分家後幾弟兄都貧窮,顧不上彼此。加上為農民軍辦事,長年累月活動在外,無暇顧及家裏的生活生產,家境就顯得更為貧窮了。關三條也回來過年了。趁著天下大雪,四野無人,批了羊毛氈,戴了大鬥笠出去,沿著高低不平的毛毛路去借點給妻小生活的盤餐,吃了團年飯,大家又要回到隊伍裏,趁著這會兒空隙,三條要到幾家熟人家走一走。
三條去了大哥家,推開老大家的爛木門,三條想給大哥家借兩百斤米,幾塊肉留在家裏給家人在自己上隊伍去之後生活困難的時候度日用,分家的時候老大家分的財產最多,加上三條幫老大家幹過不少的活兒,包括娶媳婦,按道理來說這點兒要求不會不答應吧。
三條推開老大家的門,看見了大哥家的媳婦在攪拌著炒麵狼吞虎咽下咽,口水淌在碗裏了,煞是幽默,關潑皮見到三弟推門進來,忙讓媳婦把碗往床腳藏,炒麵撒了下來沾了一床單。見到這個光景,三條沒有進門去,站在大門口對大哥說,外麵不是要吃大團年飯了嗎,你家不怕在家裏吃飽了團年桌子上吃不下肉去。
三條轉身關上門離開了。三條心裏暗想,老大家的婆娘也太摳門了,區區一碗炒麵也要往床底下藏,老大可能在娶了媳婦之後就會忘了弟兄,太不仁義了。
外麵大雪飄揚,飄在鬥笠上麵,堆了厚厚的一層。
三條本來想去老二關二狗二哥家借點糧食,走到半路猶豫著沒有去了,眼裏出現剛才的一幕,喃喃自語道,老二家肯定也是這個光景。自從起義造反以來,大家都無暇顧及自己家,舍小家為大家了,哪有時間為家裏添置家幫。不過以好,媳婦呆在寨子裏沒有餓著的威脅,寨子裏有夥食堂,大家都是一脈的關家人,總不會讓他的關三條的媳婦餓著吧。齊王總會讓生產一線把生產資料發下來承包給大家去做,給齊王的生產隊放羊放牛,種地,砍木柴也總會給足食物。隻是家裏窮兮兮的場麵讓人家看了笑話實在讓人靈魂出竅受到折磨……。
真是不巧,三條的媳婦懷胎十個月了,今天要生孩子了,三條的媳婦是隊伍配給的,早年在江南地方當歌女,是歌班第一嗓子,金嗓子,本人也姓金,人稱金小姐。三條最後去了母親家,走過大門前,沒有進去,發現老母家的大門關得更緊。外麵明明要熱鬧喧天一會兒,吃大團年飯的時候就熱鬧起來了。此刻大家卻足不出戶,坐在家裏等,外麵更是異常安靜,隻有適才放的鞭炮還留有一些發熱的屑末在地上。世道如此,人又能如何。
三條敲了敲門,喊了一聲,老姨,咱回來過年了,老大老二也回來了。三條把他媽喊做姨是有原因的,三條小時候發高燒不退,請了巫師來演卦,巫師算了一卦之後說,今後讓娃兒喊你姨病就自然痊愈了。從那以後三條的媽就成為了三條的姨姨,不過三條沒有搞混淆,他知道在他家媽就是姨的意思,雖然老大老二沒有把媽喊做姨,人家神卦先生巫師大人如何安排也就如何稱呼吧。
三條的老母聽了,沒有焦急,心平氣和的說,咱知道了,上麵通知過了……。在外麵還習慣吧,順子有沒有為難你們。
三條來到屋裏坐了一會兒,看他老母在柴火堆旁做了一會兒針線,給母親說,咱要去外麵一趟,采一些草草藥去給大夥兒燉肉,不陪你鬧磕了。
三條摸摸爬爬的走出寨子,雪太大路滑極了。三條打算去後山看看有沒有野獸落網,弄隻山狗或者野獸過年,這個年就有興頭過了。
一條馬幫路把石溪鎮和邊鎮連接起來了。兩鎮之間行人早渺,樹梢搖曳,冷風颼然,寂靜已極。
獨自在石溪鎮營盤上走著,三條心裏湧出一種走投無路的感覺,他怎麼會湧出這種感覺,目前農民軍處處勝利,形勢大好呢,清狗才會走投無路呢。
撐起家庭的重擔原來這麼難,早知道生活不像想象中的那樣美好就不分家了,不分家能怎樣,可以在老大老二家黑吃黑,白吃白,混吃混喝。這樣一來他的婚姻也就可能保不住,婆娘肯定遲早要被老大老二家的媳婦氣跑了,到時候一拍兩散不劃算了,還是分家的好,真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要想成家立業,混出個人樣不得不如此。
天黑了,齊王已經來了,馬拴在大樹上。怎麼過這個年呢,大家暢所欲言。
河溝兩岸的半邊錢正在反春,秋天幹枯後重新長出土來了,青油油的又嫩算又可愛,此外,野薄芙還沒有死亡,尖上的部分還可以吃。
采點半邊錢去給大夥兒煮湯過年也未為不可。半邊錢燉湯鍋可是特色呢。
三條家居住的營盤首先實行了公私結合的政策,重要的生活物資都公有了,包括勞動力,老百姓當然是吃在集體,幹在集體,即使因為鬥爭需要,化為個體經營,勞動成果也還是公有的。
還沒有改革那一年,大家為了改革或者不改革這一件事展開了討論。最後還是統一意見決定改革。
三條是因為什麼事情參加農民起義的呢。
春天種地的時候,三條給母親家借了一升豆子和一升蕎子來,全部種在了新開荒出來幾畝山地裏,種子稀,夏天到來了,沒有撒肥料種子旺旺的長起來把地覆蓋住了,老大老二家看到了也羨慕極了。
秋天收糧食的時候被山賊楊監辦看見了,趁著月明星稀,連夜把糧食割去充軍糧去了。
楊監辦把地裏的糧食割完那一天,三條去了高原鎮買鹽巴,母親在山後的自留地裏采野菜。等到倆人回到家來的時候,發現地裏的糧食已經被割光了。本來,那一年地裏的糧食會豐收的,山地種的穀物都要打好幾倉糧食。
三條家幾弟兄到了衙門報案,加上山賊曆來是一大害,殺燒搶奪樣樣壞事幹盡了,衙門早已經想消滅楊監辦了,順子派農民軍打敗了楊監辦,事情才得以解決。
齊王派人來說,那時候還叫順子,沒有稱齊王,從今以後你家就別種地啦,給農民軍做事吧,吃的用的我都給你們,包括媳婦也給你分配過來,你們的房產土地不沒收,為你們留著,老弱病殘有時間就種一種,沒有時間就閑著空著吧。
三條家三弟兄就這樣加入農民起義隊伍去了。三條要去附近的山上看看有沒有什麼。月前回來時他已經去山後野獸必經的路上安了一個網,估計年關到了,天氣冷了,大雁,野豬躲在洞裏沒有食物吃,會跑出來找吃的食物,指不一定就上當落網了,自己要去看看去。
秋天還好,有一種叫做小油菜的野菜可以摘來充饑,寒冬臘月,野油菜也枯萎了。隻有半邊錢了。一個人走在山溝裏,溝兩邊長滿了青油油的半邊錢,半邊錢就是希望,越近寒冬,半邊錢越老,加上反春的部分,越有嚼頭。這麼多的野菜,讓他突然感到了希望。
他把野菜采來,裝在大鬥笠裏,鬥笠裝滿了。跑去山後看昨天安的網裏兔子落網沒有,沒有網著,希望落空了。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有一個苗族,長年在山上追山,打獵叫做追山。一年四季都有奇珍異獸賣。路過苗族人家草屋前麵,三條端著一大鬥笠野菜,遇見老苗子正在宰兔子,三條對他說,老花苗,你家還有兔子嗎,給我一隻,開年了齊王發了糧餉就給你錢。
三條是農民軍的人,老花苗也知道了,老花苗看了看三條的鬥笠說,三條你哪裏采來的野菜,平常時侯我追山沒有遇著呀。正好我家裏缺這個。他指了指自己家在門外用石塊搭成的簡灶上說,水都開了,肉都準備好了,沒有野菜搭配,你給我一些野菜,拿一隻兔子給你換,反正這幾天沒有人來買了。權當孝敬齊王爺了。
三條說,可以,帶咱去捉兔子,過年了,你看天快黑了,你辦事要利索一些,不要耽擱時間,大家還等著團年呢。老花苗說,放心,馬上就完事了,我給你去捉兔子,老花苗把兔肉放在砧板上,帶三條去圈裏捉兔子。
老花苗的牢籠是一間大石屋子,打開門一看,裏麵什麼都有,野雞,野豬,兔子,刺蝟關了一大圈。老花苗讓三條守在圈門口,怕野獸跑了,自己趴著去裏麵捉去兔子。老花苗邊捉兔子邊說,我家屋後麵關有一隻豹子,也不知道那是豹子還是老虎,總之花紋斑斑點點的,過會兒咱帶你去看,你見到齊王,多美言幾句,幫咱做成這一樁生意。
三條說,見到人會給你撮合撮合的,咱家裏有人要生娃娃,你趕快點兒。
老花苗聽了,心裏憐憫了一下說,反正年都年關了,賣不出去了,就再送你一隻野雞,農民軍是好漢不是強盜,不要客氣。
有了兩樣好東西,三條帶著回來參加團年會。大家都好奇的追問,三條的獵物是什麼地方弄來的,三條如實告知,剛從老苗子手裏交換來。
三條雖然自怨自艾,悲哀家裏沒有多少家當,但是三條還是幸福的,他參加農民起義了,有了追求的理想,個人身份還有所提高,生活質量就不說了,大魚大肉,好酒好肉比之家裏清貧的生活,簡直有模有樣。此外參見了農民軍,三條的活兒沒有在地裏幹活兒累人了,僅僅是放下哨,攆下羊,指揮一下別人裝運木材之類。如果三條沒有參加農民軍,他的個人生活會這麼優越嗎。當然,家裏的情況雖然是寒磣了些,畢竟是舍小家為大家,家當都在隊伍裏沒有顯擺在家庭裏。
清廷退出石溪去了,統治地方的都尉帶著隊伍跑啦,不敢再來進犯了。石溪地方很窮,農民政府剛剛上台,什麼建製都還沒有完全興起來。
石溪鎮是邊鎮上最自由的一塊地盤了。
石溪鎮與高原城之間,兩省三不管的地方多極了。
山賊出沒,常常幹打家劫舍的勾當。
豹子老虎,跑出山來,攔在路頭搞些嚇人吃人的事情。兩個古鎮之間的馬幫路上,沒有人成群結隊,呼朋引伴,沒有人敢往來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