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岷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一句話落,她轉過頭,靜靜地問道:“沈老,您覺得這三類人,究竟是誰錯了呢。”
沈斯年抿了口茶,“你的判斷呢,小丫頭?”
“我?”梁岷苦笑一聲,“我能有什麼答案。這世上沒有那麼多的非黑即白,很多時候我們不是沒有選擇,而是選擇太少。”
“不過您真要問我的想法,我隻能說大人的世界裏沒有對錯,隻有利弊。在我眼裏,您是一位偉大的家主,因為您做出了一個利於全族人或許終將利於整個人類的決定,但我正如我之前所說的,作為被傷害被屠戮的無辜者的後代,我理解您,卻不原諒您。因為沒有任何人有權利隨意剝奪別人的生命——不管是出於多麼偉大的目的。”
“可是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麼諷刺。”梁岷把眼神放遠,最後落在一樓走廊一位正在和醫生爭執的病患家屬身上。
“生命的輕賤不正在於人類不用出於多麼偉大的原因,僅僅是為了自我的存活與滿足,一個不順眼,一次爭吵,某種不快的情緒,就足以使我們找到一個毀滅他人的借口。”
這種事,你我一生都在踐行,且已經滿手罪孽。
沈斯年的一盞涼茶已經見底,他撣撣盤扣長衫,在管家的攙扶下站起身。
臨去之際,沈斯年忽然道:“小丫頭,我有兩個孫子,卻還缺一個孫媳婦。”
梁岷愣了下,隨即笑了笑,沒好意思告訴沈斯年,他的某個孫子已經被她家醋缸給攔在病房外近半個月了。
“沈老,您的美意小輩領了,隻是我就是個杭州八角胡同的小門小戶,有些人不太適合我這種俗人。”
送走沈斯年回到病房,梁岷就看到了站在窗前的關九,不由愣了下,“這麼快就回來了?”
今天關九去找黃永仁了。
關九略顯低沉地‘嗯’了聲,上身的襯衫鬆了三顆紐扣,黑色的領帶也鬆鬆垮垮。
看得出,某人的心情很煩躁。
梁岷走進來,關九忙攙住她,垂眸道:“你手還沒好,要做什麼就叫護工。”
梁岷不以為意,“就當是肌腱康複訓練好了。”她瞥了眼關九已經運用自如的左手,眼神暗了暗。
“你父親的事,黃局怎麼說?”
關九把梁岷抱上床,又在她背後墊了個靠枕,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吃蘋果嗎?我去削。”
梁岷突然叫了他一聲,“九叔。”
關九腳步一頓,感覺後背慢慢地貼上了一具溫軟的身體,低頭一看,兩隻白色粽子般的手交叉在他腰腹間。
梁岷跪坐在床上,側臉貼著關九的後背緩緩開口道:“九叔,有什麼問題說出來會比較好……”
其實就算關九不說,梁岷也知道他今日為何而異常。
關嶽明的事情注定是個死局。
不論是黃局還是董局或者是其他什麼局,誰都改變不了。
即使費了這麼大力氣得到了真相的他們又能怎麼辦,組織設立的目的隻有兩個字:維穩。黑白善惡對任何一個組織來說都不是最重要的,自古皆然,道之至境,惟穩而已。
黃永仁與關九的父親情同兄弟,又怎會對當年之事渾然不知,隻是知道了又能怎麼辦,一旦著手懲治沈家白家還有那些主張除掉雪陀人的正義伸張者,那麼至今為止所有表麵的安穩都會如雪山般崩塌。
清剿一個人是紀律,清剿一群人隻會取亂。
很多時候,比感情更重要的是立場。
沒有原諒,隻有遺忘。
關九倏地轉過身,彎下腰把頭埋在梁岷的胸口,梁岷感覺到病號服上逐漸浸透的濡濕,舉起粽子手笨拙地學著男人的動作,輕輕地揉了揉他的黑發。
他的九叔,也有這麼脆弱的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