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意何擇 情理兩峙(1 / 2)

寂靜的夜,沒有星光,隻一輪朗月孤懸,亮得有些淒涼。記憶開始回閃,拖著安佐原本就沉重的步子,兌著慘白的月影。盲眼醫師須眉皆燃,焦枯的掌心中緊緊攥著一株黃連,身後是一片洶湧無情的火海……這一幕無聲的場景曾一遍又一遍不住地在安佐的腦海中回旋,恍然便如昨日。而今夜,這種感覺來得愈發強烈。

安佐緊握雙拳,木無表情地聽任雙腳一步一步朝著朱棣暫居的駐燕守軍行宮而去。

“小兄弟深夜趕路,意欲何往呀?”陡然間,一個似曾相識的蒼渾嗓音夾帶著一連串豪邁的笑聲,遙遙撞進猝不及防的安佐的耳內。安佐不覺一驚。

他停下腳步,回眼見一身著道袍的白須道士從一棵大樹的樹蔭底下緩緩坐起身來。安佐一見,倒是有幾分出於望外,忙上前行禮道:“原來是聽鬆道長,晚輩失禮了!”不想那聽鬆卻已是在此久候多時,隻見他拂塵一擺,撚須微笑道:“不妨事不妨事!相逢不如偶見,既然是在這般一個月夜咱倆有緣偶遇,倒也是種緣分,怎麼樣,不如暫隨貧道去找家酒店,喝上一盅如何呀?”原來那日武林大會中,少林方丈玄苦誤中了海棠門的閻羅花粉之毒,聽鬆連同木氏夫婦便即暫留在少林之中協助玄苦拔毒,順助料理日間瑣事,近日玄苦痊愈,聽鬆這才得隙下山。

安佐正自憂憤難解,忽聽得聽鬆約他飲酒,便即朗聲哈哈一笑,心道這該來的自當會來,如今先遇上了聽鬆,不如先隨他同去,沿路順帶還能尋思刺殺朱棣之計。“好!”安佐爽快地一笑,便隨他同向坡下走去。

二人沿著坡道越走越低,而聽鬆一路隻是含笑不語。眼見著前方不似有酒家燈火,安佐終於忍不住插口問道:“前麵不像是有酒家的樣子,道長這是要帶晚輩去往何處?”

“嗬嗬,你已經醉了,並且早已醉得不輕,這酒看來自然是不能帶你去喝的了。”聽鬆似早備著他有此一問,不慌不忙地微笑道。

安佐知這武當道士自張三豐始,均是行事出人意表,遂幹脆停下腳步,抱臂胸前,懶洋洋地跟著也是嘻嘻一笑,道,“那就奇怪了,這夜深人靜的,道長帶著晚輩不去喝酒卻盡往這黑燈瞎火的地方走,總不見得是為了劫財吧?哈哈。”

聽鬆對他的玩笑似乎充耳不聞,斂了先前嘻笑神色,背首麵月,語氣平淡卻又斬釘截鐵地直直扔出五個字:“朱棣殺不得!”

“什麼?”安佐不想聽鬆業已知曉他此行的目的,不由吃了一驚,自道這聽鬆已然被朝廷收買,旋即一聲冷笑,強捺怒火道,“這狗皇帝殺了我爹,要我不殺他,除非我……”沒等他說完,安佐已覺聽鬆的手掌搭上了自己的手臂,提著他不由自主地朝那坡下奔去。“臭牛鼻子,快放開我!”安佐此刻怒火中燒,暗自調轉真氣便往聽鬆的掌心撞去。孰料聽鬆體內的真力綿厚深沉卻又若有似無,安佐的真氣乍一衝到,直如撞入一潭湖水,竟毫無施展的餘地。他反複試了幾次均是如此,心下不覺急怒交集,忍不住便又破口開罵,聽鬆一路隻作不聞,拉著安佐隻顧狂奔。

安佐沉浸在極盛的怒火之中,卻不料聽鬆在半坡的地方陡然止步撤手,安佐猝不及防,連滾帶摔地跌出十餘步方才站定,還待發作,忽聞聽鬆淡淡一笑道:“到了。那裏,看見沒有?”同時伸手遙遙往坡穀處一指。

安佐先前早已聽見坡下似有水聲,此刻走近益發覺得隆隆作響。他順著聽鬆所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坡穀平地處隱約有百來間木屋,隔著星星點點的燭火,儼然便是一個村莊。再看那村莊背倚一座大山,山頂即是一片巨大的懸湖,湖水仿佛隨時都有傾瀉而下的可能。所幸在山體一側,與村莊豎麵平行的地方有一個巨大豁口,恰好疏導了山頂的懸湖之水,使之不至傾覆吞沒底下的房屋。

“這自然見的鬼斧神工果然精妙,道長不會深夜帶晚輩來此隻為欣賞風景吧?”安佐嘿然冷笑道。

“這個豁口不是天然的,是初秋時駐燕地守軍開鑿的,朱棣登基之前原本沒有。以往每年春秋兩季,山頂懸湖之水勢必傾瀉,山下村莊損失慘重。”

“這個,就是所謂的‘朱棣殺不得’的理由嗎?”安佐怒火漸消,但凝在眉尖的仇恨卻絲毫未減。

“這隻不過是朱棣登基後的惠民政策之一罷了,你若殺了他,往大裏說,就無異於絕了類此地百姓的生路。”聽鬆道。

“夠了!”安佐高聲截斷了聽鬆的話語,依舊憤怒地攥緊雙拳,咬牙道,“別人的事情我不管,我隻知道,朱棣派人殺了我爹!”安佐說罷也不回頭,自又沿原路折返,向著朱棣下榻的駐燕地行宮去了。

僅聞身後聽鬆一陣歎息,也不再阻攔,隻似自語道:“貧道隻勸少俠一句,萬端行事,當原其初心。天意不可違嗬!”說著,也自背手同安佐反向,消失在夜色中去了。

燕京近朔北,比及南京城的奢華富麗,此地的行宮要來得簡易許多。三連套式的四合院周圍,除了慣行的守衛,並不見得有何大的動靜。安佐匍匐在內院的牆頭,屏息聆聽屋內人的談話。透著燭光映在窗紗上的剪影,安佐依稀看見屋內應有二人,這其中有一個便是朱棣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