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國投降後,軍隊陸續撤離,留下許多來不及歸國的敵國僑民。一時間這些僑民成了群眾泄憤的靶子,在街上屢見不鮮。
毓珺鬧完新房出來,喝得醉醉醺醺,扶牆嘔吐了一會兒,又趔趄著往前走。忽有一人慌慌張張跑來,與他撞個滿懷。
“求你……求你救救我……”
是日語。
毓珺眼眸微張,眼前的女子穿著和服,頭發散亂,左臉有四根顯著的指印,眼淚汪汪。看來被人打過。
他偏頭一笑:“憑什麼覺得我會救你?”
她愣了愣,“直覺。”
毓珺不禁恍了神。
那個死在雪地裏的鷺娘曾問他:“你為什麼覺得我會救你?”
“直覺。”他道,“淳一,你的眼睛裏沒有殺戮。”
是輪回麼?
他欠他一條命,他托人來讓他還了。
不遠處湧來一群人,團團圍住他們。毓珺抹去嘴角的汙涎,以護花姿態站在那女子前麵。
為首的喝道:“你是什麼人!”
毓珺泰然自若:“我乃洪華堂羅毓珺。”
一聽名號,氣焰瞬時矮去三分。為首的打了個哈哈,領著眾人往另一頭去了。
毓珺回頭看那女子:
“你叫什麼名字?”
“石崎原美。”
哦,她也姓石崎。
“石崎淳一與你是什麼關係?”
“我知道他,他是歌舞伎名角,隻可惜英年早逝……”
“你們是親戚?”
“怎會是親戚?石崎先生是孤兒。”
毓珺自嘲一笑,哪裏那麼多巧合。
“謝謝你今日救我,我會永遠記得你。”
石崎原美破泣為笑,臉頰邊蕩起兩隻淺淺的梨渦,一蹦一跳地走向黑暗。
毓珺微怔,喚住她:“櫻落美嗎?”
石崎原美回過頭來,半邊身子隱在黑暗裏,依稀像她。毓珺不禁往前走了一步,他的阿雅回來了……
“明日我就和歐卡桑回國了,到時候給你寄明信片!”
“石崎原美……”他微抬手,“能否把你的地址留給我?”
她羞怯地伸了伸舌頭,“是哦,沒有地址怎麼給你寄信……”她在手包裏四下翻找,“可是我沒有筆……”
一支鋼筆赫然在眼前,她訝異地抬頭,隻見他側過身子,笑容溫柔:“寫在我衣服上。”
隔著輕薄的衣裳觸到他溫熱的肌膚,石崎原美的臉頰霎時燒得通紅,那恥辱的巴掌印也一並掩蓋了。
“我可以去找你嗎?”
“當然可以,我帶你去看櫻落!”
她甜甜一笑,慌忙跑走了。
那一串日文地址在雪白的衣袖上頗為耀眼。
戰爭剛結束,百廢待興,經濟蕭條,通貨膨脹得厲害,幾十萬紙幣也買不來一斤米。一時間人心惶惶,熬過了戰亂,卻熬不過饑荒。
嚴季的香水銷量驟降,辛苦賺來的紙幣頃刻成廢紙,經過再三思量,他決定移居香港,用僅剩的幾條大黃魚做最後一博。
素蝶送他們到渡口,驚鵲拉著她的手不願放開:
“素蝶,你同我們一起走罷。”
“不了,我還有想見的人未見。”
“是程澈?”
素蝶含笑不語。
驚鵲不由得歎息:“未料過了這麼多年,你心裏還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