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六(1 / 3)

已是深夜,萬物俱寂,張道幹卻躺在床輾轉難眠,雙眼無神地瞪著屋頂。

退伍回家近一個星期,這幾天,張道幹起早帶黑趕著農活,擠出時間找村鄉兩級幹部想恢複黨藉,甚至驚動了鄉長、書記。雖有當年黨小組長韓忠泰與王英等黨員的證明,但都不具備效力。期間,張母、王英等人,甚至不少幹部都勸他,努力表現,爭取重新入黨。

重新入黨?張道幹無言地苦笑,自己明明早是黨員,為此還多次拒絕部隊讓他入黨的動員。

突然,一個人影浮現腦海,張道幹猛地翻身坐起,眼中異彩連連,喃喃自語道,“對,隻要找到馬大哥,我的黨員身份肯定能落實。”

越想越起勁,更無睡意,張道幹幹脆下床點燃油燈,到外屋找來一把的鐵鍬,鑽進床下挖掘起來,好一會才出來,手中多了一個小木盒。

油燈下,張道幹小心翼翼打開,看著裏麵完好未損的布包長長吐了口氣,拿出,解開,三枚銀元和一枚勳章顯現。

馬振藻離開時送的三塊銀元,張道幹並沒有交給家人。他認為,馬大哥是為共產黨工作才在自己家裏吃住的,怎麼能收錢呢?這銀元是黨的財產,有朝一日還要歸還給黨。在離開家鄉前,他把銀元和在朱家崗繳獲的日軍勳章埋了起來。

可現在,張道幹的黨員身份丟失了,他也不知道該把銀元交給誰,默然良久,又將銀元和勳章包好放回小木盒,重新埋到床下。

熄燈,上床躺下,小屋響起張道幹的呢喃聲,“等找到馬大哥,我就還給他。”

問題又來了,張道幹隻知道馬振藻不是本地人,聽口音,應該是來自泗洪以北。人海茫茫,想找到一個人絕非易事,他當然也明白這點,不過,這不僅是恢複黨員身份的唯一辦法,更因為想與革命領路人再見上一麵的願望。

在張道幹想來,再難找,花個幾年時間,肯定能找到,絕不會想到,這將是一生的尋覓。

第二天,張家人,村裏人驚訝地發現,那個活躍的張道幹又回來了。

又忙碌數天,農活暫告一段落,張道幹開始整天消失,至於去哪兒,誰也不知道。

一日,小雨淋漓,簡易的朱家崗烈士陵園,有不少家屬撐著雨傘在或丈夫、或兒子的墓前或默哀、或哭泣。

突然,一個人影出現在園門,雨傘收攏放在地上,張道幹肅立敬禮,臉上很快全濕了,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禮畢,在家屬們凝視中,張道幹邁著正步,走向整齊排烈的墓碑,立正,再次敬禮,哽咽道,“戰友們,我來看望你們了。”

軍裝、軍人氣質無一不透露了張道幹曾經的身份,家屬們紛紛聚攏過來。

“同誌,你知不知道我兒子(丈夫)怎麼犧牲的?”

麵對七嘴八舌但悲切的詢問聲,張道幹搖搖頭,在眾人哀聲歎氣中悲聲道,“戰鬥後,是我和戰友們給烈士們整理的遺體。”

家屬們眼睛又亮了,紛紛說出一個又一個烈士名字。

“對不起,我不認識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頓了下,張道幹奮聲道,“但我可以說,他們每一個人都是英雄,犧牲的那一刻都在與侵略者戰鬥。”然後悲嗆著講述起打掃戰場中見到的一幕幕場景。

這些場景對於別人而言,是壯烈、是熱血沸騰,但對於親曆者,還有家屬,更多的是悲傷。

雨漸大,家屬們再三謝過後紛紛離去。

雨幕中,張道幹邁著沉重的步伐在墓群穿梭,時不時蹲下除去一些墳墓上的雜草。最後停在六塊墓碑前,臉上的“雨水”更密更濃,望著碑上鐫刻的“小鬼班”三字,一張張稚氣未脫卻血肉模糊的麵孔逐一閃過腦海,張道幹再也控製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回到家中,也不知是涼雨受寒,還是悲傷過度,張道幹病倒了。好在年輕,扛住了高熱,數天後,他拖著尚未痊愈的身體又一次離開村子。

這一次,張道幹連續去了幾個村莊,拜見李習誌、黃成功兩家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