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還有所留戀、有所不舍,但再待下去又能如何?經曆了東川之事,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全心全意地信賴武元衡。與其以後兩人別別扭扭地相處,倒不如及時離去,保存一些溫情、一些體麵。
何況,而今西川安定,諸事走上正規,她也算得上功成身退。
自古以來,聰明人都曉得功成身退。功成而不退者,往往都要倒黴。
但她若此時向武元衡提出辭去校書之職,武元衡定會以為她是為了元稹在賭氣,是以她什麼也沒說,隻在心裏暗暗打定了主意。
生活很快又回到從前,白日裏到府衙處理公務,早晚間在枇杷居製作紅箋。不同的是她變得分外沉默。府衙之中,她不會再對任何政務提出自己的意見。武元衡覺得好,她便隨聲附和。武元衡覺得不好,她便跟著反對。武元衡委決不下、征求眾人意見,她便保持沉默。
曾經令她無比滿意的日子,如今常常讓她想要逃離。
她等待著合適的時機。
武元衡待她一如既往地親切有禮,隻是誤把她的改變當成了愛情的失意。他安慰她,並時不時留她在府衙吃飯,勸她緣分之事最好隨其自然。
薛夫人對她比以前更見溫厚,薛濤看出那溫厚裏多了幾分真心。可惜所有這一切都不是她所需要的。
八月,她從眾幕僚閑聊中得知,元稹趕回家中時,韋叢已經去世,他並沒有來得及見上愛妻最後一麵。
她有些懷疑,韋叢是否真像元稹口中所說的那樣大方?韋叢之死,是否跟聽聞了她和元稹在東川的事有關?
但她承受不起那份愧疚,隻能相信韋叢本來身子虛弱,一切跟她沒有幹係。
九月,碧桃認了辛夷做義母。辛夷從此忘記了自己出身官宦流落為婢的悲哀,一心一意享受起作為母親的快樂來。
然而碧桃好像並不十分喜歡跟辛夷讀書,每日裏書未翻上幾頁、字未寫上幾行,便要跑到隔壁院落纏著唐林學劍。
唐林顯然也很喜歡這個乖巧秀氣的女孩子,但凡她要學,他便不遺餘力地教。
自七月中旬,有東川士紳百姓陸陸續續過來投奔薛濤,那多是曾經為她和元稹提供過證據從而受到報複迫害的人,薛濤自然義不容辭地收留了他們。
手下有了眾多人手之後,薛濤以紅箋製作需要擴大規模為由向武元衡提出辭去校書之職,
武元衡舍不得她離開,奈何幾番挽留終歸無果,最後還是選擇了尊重她的心意。
從此以後,薛濤不必再日日往來於府衙之間,隻專心以製作紅箋為務。
這年,裴度、柳公綽、李虛中等人相繼還京,薛濤雖已不再擔任校書之職,還是應邀去參加了為他們餞行的宴席。
也有淡淡的離愁別緒,但紅箋製作正當擴大規模之際,千頭萬緒使她根本沒有時間做太多傷感之態。
出於興趣的小量製作和出於生計的大量製作畢竟有很大不同,她要將每一道工序細化到人,還要麵對複雜的賦稅問題。好在這一切在她選用了可靠而有才能的人替她管理後,倒也沒有太多影響她的生活。
批量製作後,價格必定要有所下調,為了與先前的紅箋有所區別,新的紅箋被命名為“浣花紙箋”,簡稱“浣花箋”。
她對每一道工序皆抓得極嚴,為的是避免出現元稹曾經給她看過的粗製濫造的仿品。
浣花箋的製作很快形成規模,並且製作出的紙箋與先前的薛濤箋幾無二致。但薛濤自己閑來無事,也還是會親自動手描畫些紅箋,這種紅箋依然被稱作“薛濤箋”。一時浣花箋與薛濤箋並行於世。
有些仰慕薛濤的文人墨客,還有些財大氣粗的達官貴人,雖看不出兩者有什麼區別,卻還是固執地要用重金求購薛濤箋,是以薛濤箋的生意居然並未受到浣花箋的影響。
自浣花箋銷往四海之後,朝廷亦開始采購,用來書寫公文。浣花箋名聲愈噪。
在熱熱鬧鬧的生意中,薛濤似乎忘記了失意、忘記了元稹、忘記了官場,一心過著自己逍遙自在得近乎隨心所欲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