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他越發憐惜,且對他的才華越發仰慕。再者,她有些懷疑《離思》五首並不全是寫給韋叢的。
在東川之時,他們曾一起遊山,山上有道觀,道觀一側山泉漫流,周圍桃樹萬株。午間,他們在道觀中吃了齋飯,又尋了兩間幹淨的房間小憩。
午睡醒來,她躺在床上閑翻道書,他跑過來催她起床繼續遊逛,還拿了梳子來要為她梳頭。她因在道觀之中,不願違了道人清規,便將他攆出了簾外,自己慵懶地坐在床上梳頭。
那首《離思》中的第二首,是他偶爾對她的思念嗎?
但他那樣風流倜儻的人,誰曉得有沒有與妻子或別的女子做過一樣的事?她也懶得去多想。
唯一令她介懷的,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兩句。以詩而論,這兩句寫得可謂前無古人、妙絕當世,但若他真的“除卻巫山不是雲”,曾經對她的那些溫存與情意又算怎麼回事?
他要對妻子表達“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情有獨鍾,卻也不必把他們之間的情意一筆抹殺。
這個男人,永遠不敢麵對自己的真心,也永遠能為自己找到最動人的借口。
相比之下,她還是更欣賞韋皋的霸道,也更感動於段文昌的默默守護。
對於強悍的韋皋來說,他喜歡,他要——便是唯一的理由。
對於段文昌來說,無法灑脫地忘記,至少可以選擇沉默地永不打擾。
元稹的性情裏,終是少了些勇氣與擔當。
一切就這樣吧,東川之行,恍然一夢。
財富,在任何時代都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薛濤明白這種力量,偶爾也會倚靠這種力量做些事,但大多數時候,她都低調地隱藏起了這種力量。
浣花箋她已徹底交給別人出麵經營,在世人眼中,她依舊是那個養花種草、吟詩作賦、風雅絕代的才女詩客、前西川女校書。
西川政事形成嚴格規製後,武元衡也比從前多了些閑暇,他喜歡她不卑不亢的態度,除了陪位家人外,最愛做的事就是邀她和眾幕僚一起遊山玩水。
她無法再把他當成父親,卻也不敢表示出疏遠之意,就那麼敷衍著、應酬著,偶爾同眾幕僚一起寫些歌功頌德的詩給他。
但武元衡從字裏行間明顯感覺到她對他不似從前親近,他曾問過她,可是因元稹與潘孟陽之事?
薛濤微微笑道:“薛濤隻為東川百姓,無關個人恩怨。”
武元衡道:“孟陽為人正直、才能卓著,隻因喜愛奢華,才會看起來有失廉明。但你放心,孟陽定然不會辜負聖上信任,更不會虧待東川百姓。”
薛濤不再言語。
她相信自己親眼所見,卻不知道如何叫別人相信她。
潘孟陽上任數月後,曾到成都拜訪過一次武元衡,為了顯示自己胸懷大度、不計前嫌,特地為薛濤帶了份厚禮。
薛濤很不給潘孟陽麵子地拒絕了這份禮物,並拒絕出席武元衡迎接潘孟陽的酒宴。
潘孟陽趁著她不在,當著武元衡和眾幕僚的麵添油加醋地大談她在梓州時和元稹的種種恩愛情狀,以此表明她對他的反感完全出自私心。
武元衡信了潘孟陽的話,心裏覺得很對不住薛濤,當時若非自己多管閑事,薛濤怎會平白招來這一場情傷?
但他同時又有些看輕薛濤,覺得小女子到底是小女子,無論平日怎樣果決灑脫,一旦遇上心動的男子,便全然亂了方寸,將什麼都丟在腦後。
潘孟陽走後,薛濤被元稹拋棄之事,很快成了眾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