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回信的那些日子裏,她如坐針氈,徹夜難眠,經常三更起來沿著浣花溪邊來來回回急步行走。
西風忽報雁雙雙,人世心形兩自降。不為魚腸有真訣,誰能夜夜立清江。
這首《江邊》,寫的正是他當時坐臥難安的心情。
其實,那樣沸沸揚揚的傳言,那樣言之鑿鑿的描述,哪裏還假得了?可她就是不信!
別人也曾把她和元稹之間的事傳得沸反盈天,既然那件事傳言有誤,焉知這件事不是以訛傳訛?
七月底,張元夫和盧士玫的回信同時到達,信上滿懷悲憤地講述了武元衡遇刺身亡的細節。
那是六月三日晨,天色尚是漆黑一團,武元衡照例早早起了床,帶著不多的幾個隨從離開位於靖良坊的府第,趕往大明宮上朝。不料剛出靖安坊東門,埋伏在暗處的刺客忽以箭矢射滅了隨從手中燈籠,而後趁亂將利刃刺進武元衡胸膛。
同時遇刺的,還有武元衡最得力的手下裴度。幸賴裴度下人王義死死抱住刺客,才使裴度有機會滾進附近溝渠,從而撿得一條性命。但饒是如此,裴度亦重傷了頭部,二十餘日臥床不起。
薛濤定定看著攤開在麵前的兩封信,再不能欺騙自己。
淚水不知何時打濕了信箋,她全無覺察。
那個剛正不阿的鐵血宰相,那個溫良恭儉的謙謙君子,那個愛民如子的父母官,那個待她如父如兄的男子……就這麼去了?而且,是以這樣慘烈的方式……
她曾勸過他,出門多帶侍衛,提防小人報複,為什麼他總是不聽?總是不聽!
是誰要了他的命?張元夫和盧士玫皆推測是平盧節度使李師道或淮西節度使吳元濟。
其實哪裏需要推測?武元衡力主削藩,平盧與淮西兩處便是時時與朝廷作對、絲毫不將朝廷放在眼裏的最大藩鎮。
平盧節度使李師道陰險卑鄙,淮西節度使吳元濟驕橫跋扈。他們以為暗殺了武元衡,便能嚇破憲宗皇帝和其他朝臣的膽子,叫他們再不敢言及對藩鎮用兵事嗎?
事實上,武元衡遇刺也確實嚇破了某些人的膽子。一些人甚至向憲宗進言,說是為了安撫李師道與吳元濟,請削去裴度所有官職,平息兩人怒氣,以免兩人再生事端。
還好憲宗皇帝這回沒有犯糊塗,斥責那些軟弱的朝臣道:“若罷免裴度官職,是叫小人奸謀得逞,朝廷從此無複綱紀!”還賭氣地道:“朕用度裴一人,足以破此二賊!”
隨後,憲宗命重重衛兵日夜不停守在裴度宅第外,並屢屢遣身邊近侍探問裴度傷情。
諸朝官天不亮皆不敢出門,憲宗又派大量金吾騎兵來往護送朝中大臣。與此同時,憲宗下詔嚴命長安及周邊各地搜捕刺客,凡擒獲者賞錢一萬緡,授五品官;發現隱匿者,一經查實即刻誅除九族。
在如此嚴格的搜捕命令下,刺客很快被抓獲歸案,也算稍慰生者之心與武元衡在天之靈。
裴度在家中將養了二十多日後,傷勢終於漸漸好轉,憲宗皇帝封其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以其代替武元衡的宰相之位。
裴度向來對武元衡忠心耿耿,此次又差點兒和武元衡一起喪命於刺客之手,對派出刺客的李師道或吳元濟可謂恨之入骨。不待傷勢徹底痊愈,已開始著手對藩鎮用兵事宜。
李師道與吳元濟兩人可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本來與朝廷之間尚存在著一絲和平共處的希望,自刺殺事件發生後,深深愛惜武元衡的憲宗皇帝再不願對其做絲毫隱忍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