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名在外、政績斐然的王播,在西川卻好似完全變了一個人。他很快發現了成都的繁華富庶,但這繁華富庶沒有打動他的心,卻勾起了他的貪欲。他開始巧立名目加重稅賦,瘋狂斂財奉迎朝中權貴,希翼通過結交皇帝身邊近臣近侍來達到早日還京做官的目的。
原以為“十萬人家春日長”的薛濤懵了,她不知道他是因遭受排擠變得如此,還是本性如此,從前種種皆是欺世盜名?
或許是因憲宗皇帝隨口一句關照,亦或許是因薛濤最初的獻詩,王播在蜀中瘋狂搜刮錢財的時候,居然放過了薛濤。
天下皆知薛濤箋賣得貴、賣得好,但他沒有向薛濤索要賦稅。當薛濤試探著告訴他,浣花箋亦是自己的產業時,他一筆減去了浣花箋新增的各項雜稅。
然而這樣特殊的關照並不能使薛濤心情有所好轉,眼看著西川百姓從滿懷希望到怨聲載道,從悠閑富裕到捉襟見肘再到日漸貧困,薛濤時常覺得心如刀絞。
有些撐不下去的造紙作坊請求薛濤收購,以期減免賦稅,薛濤不敢,隻能想方設法借錢出去幫他們度過難關。
可惜一個人即便有傾國之富,也無法顧得了天下。薛濤能幫的人畢竟有限,還有更多的造紙作坊以及其他作坊無力交納沉重的稅賦,紛紛關門倒閉。
早在元和三年,南詔王異牟尋已壽終正寢,其子尋閣勸即位。
尋閣勸自幼受漢人鄭回教導,對大唐頗有親近之意,且其英明睿智不下乃父。未料天妒英才,勸閣勸在位不過一年,便因病亡故,年僅十二歲的長子勸龍晟繼位。
勸龍晟年少得權,不辨是非忠奸,很快在奸佞小人別有用心的調唆下變得荒淫無道、為所欲為。
南詔王室開始衰敗,南詔與大唐亦漸漸走向疏遠。韋皋與異牟尋曾經苦心經營兩國關係,終究抵不過後人的不爭氣,到李夷簡鎮蜀時,南詔與西川幾乎已斷絕來往。
元和十一年,弄棟節度使王嵯巔殺死勸龍晟,擁立其弟勸利晟即位,南詔大權落入嵯巔之手。
嵯巔為人奸狡,且早不滿南詔作為大唐的附屬國,心中對大唐暗懷敵意。
曾經和睦的兩國邊軍開始時不時發生些小摩擦,南詔借口說是不慎,薛濤卻清楚地看到,這是南詔對大唐虎視眈眈的試探。
而王播猶自不覺,心中想的全是個人的榮辱前程,對邊地危機視而不見。
薛濤趁著宴飲時寫詩勸他:
西陸行終令,東籬始再陽。
綠英初濯露,金蕊半含霜。
自有兼材用,那同眾草芳。
獻酬樽俎外,寧有懼豺狼。
王播進士出身,自然看得懂薛濤是在勸自己潔身自好,以國事為重。但他除了大讚薛濤的詩寫得好外,絲毫不肯有所收斂。
眼看著蜀中亂象,薛濤心中痛苦到幾近絕望。她時常失眠,在淒冷漫長的夜裏沿著浣花溪畔來來回回地走,想念逝去的韋皋和武元衡。
在寫給張元夫的信裏,她真實地記錄下自己此時煎熬苦悶的心情:
前溪獨立後溪行,
鷺識朱衣自不驚。
借問人間愁寂意,
伯牙弦絕已無聲。
人到中年,本該看淡萬事,她卻無法對西川百姓的苦難視而不見。
寂寞入骨,蒼涼蝕骨……這種煎熬與無可逃避的焦慮,絲毫不下於年少時為了生計的憂愁與掙紮。
張元夫除了寫信安慰外,並沒有別的法子減輕薛濤的痛苦。
朝中此時亦是一片混亂,憲宗皇帝的身子日漸衰弱,對朝政越來越有心無力。朝臣間勾心鬥角,有的還抱著憲宗病體好轉的希望,有的已開始掉頭巴結太子,期望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時候能夠飛黃騰達,或至少不會被打發至邊遠地帶。
人到中年,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愁苦與寂寞。薛濤了解,並不苛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