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穆宗改年號長慶。
長慶元年,稍稍立穩了腳跟的穆宗皇帝厭煩了借著裴度攻擊元稹的勢力,亦厭倦了借著元稹攻擊裴度的勢力,為壓製兩派之爭,同時將兩人貶謫遠地。
元稹被貶為浙東觀察使,並不算太小的官,但經曆了身為宰相的榮耀,他無法接受這樣的安排。
他開始詩酒放縱,再不想做薛濤詩中勸勉的“好男兒”。如果人生終是一場空,為什麼還要苦心經營、苦苦追求?
薛濤再次聽聞元稹的消息,不是關於政績,也不是關於黨爭,卻是關於元稹納妾的一段緋聞。
據傳,浙東一帶有個民間樂伎名字叫做劉采春,不但長得相貌嬌媚,而且歌唱得極好,有響徹雲霄之妙。
薛濤不曾聽過她唱歌,卻曾接到過好事的浙東詩友寄來的她的唱詞。那是六首《望夫歌》,歌詞雲:
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
載兒夫婿去,經歲又經年。
——
借問東園柳,枯來得幾年。
自無枝葉分,莫恐太陽偏。
——
莫作商人婦,金釵當卜錢。
朝朝江口望,錯認幾人船。
——
那年離別日,隻道住桐廬。
桐廬人不見,今得廣州書。
——
昨日勝今日,今年老去年。
黃河清有日,白發黑無緣。
——
昨日北風寒,牽船浦裏安。
潮來打纜斷,搖櫓始知難。
歌詞寫得情真意摯、淒切動人,據浙東詩友說,隻要劉采春唱起這些望夫歌,閨婦、行人莫不泣下沾巾。
可惜薛濤並不喜歡。她的生命早已走向天高海闊,跳脫了為男人悲、為男人喜、為男人憂、為男人愁的階段。
而元稹偏偏看上了這樣一個女子,竟不顧她已嫁伶工周季崇為妻,給了周季崇一筆錢,將之納為姬妾。
劉采春久在民間賣唱為生,一朝遇到元稹這樣風流富足的官宦才子,亦為之若癡若狂、不顧一切。
元稹有詩贈於劉采春:
新妝巧樣畫雙眉,
謾裏常州透額羅。
正麵偷勻光滑笏,
緩行輕踏破波紋。
言辭雅措風流足,
舉止低回秀媚多。
更有惱人腸斷處,
選詞能唱望夫歌。
一句“更有惱人腸斷處”,足見元稹對於劉采春的喜愛迷戀之情。
這首詩流傳甚廣,元稹最好的朋友白居易顯然也曾讀過。他大概聽元稹吹噓過與薛濤之間的事,看到這首詩,甚是代元稹覺得對不住薛濤,竟特地寫詩勸慰薛濤道:
峨眉山勢接雲霓,
欲逐劉郎此路迷。
若似剡中容易到,
春風猶隔武陵溪。
詩中引用東漢明帝年間采藥人劉晨、阮肇入天台山遇仙女,從而仙凡相戀的故事,勸薛濤不必再對元稹抱有幻想。
可是薛濤何曾有過這樣的幻想?接到白居易寄詩的薛濤微微一個苦笑,隨手將這詩丟在了一邊。
她不打算回他,她知道要撇清與一個人的關係,最好的法子不是去解釋,而是不理不睬地沉默。雖然這沉默還是會被好事者猜測為心有戚戚不忍言,但既然無論怎麼做怎麼說都難逃閑言碎語,又何必多事多話?
白居易長久等不到薛濤的回詩,心中甚感失望,也甚覺沒有麵子,遂將這首詩從自己的集子中刪了去,隻當從未給薛濤寫過詩。
其實薛濤並未有輕視白居易的意思,她對販夫走卒尚且尊敬有加,何況是對這個名滿天下的大才子?隻是她真的無話可說,又不願再拿虛偽的言辭去同他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