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慶三年冬,由於段文昌治蜀有功,穆宗皇帝越發賞識其才能,將其召還入京欲圖別事。
三年時光恍若一場美夢,本以為早已習慣了生離死別的薛濤,還是忍不住為這次分離黯然神傷。
這夜,二人並肩徘徊於浣花溪畔,似要將一生的話全在一夕間說盡。然而月上中天時,充斥在二人中間的卻惟有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段文昌停住腳步,拉著薛濤走進亭中,解下身上鬥篷披在薛濤肩上。
薛濤定定看著段文昌,滿蘊淚水的眸子清亮得仿佛從不曾經曆過世事滄桑。
段文昌輕輕為薛濤抹去眼淚,自己的淚水卻在不經意間滴落襟上。
“今夕一別……”話方出口,又是沉默。
他們的年紀都已不是很輕,彼此心裏似乎都明白,今夕一別,可能就是永訣。
“薛濤……”過了許久,段文昌輕喚一聲薛濤的名字,將薛濤攬進懷中。
這一次,薛濤沒有躲避、沒有拒絕。
“等我……我會回來!”段文昌一字一頓,說得斬釘截鐵。
薛濤的淚再次濡濕眸子,她不信,卻重重點了點頭。
“山長水遠,此生所戀是西川……”段文昌有淚哽喉。
薛濤抬頭,唇邊一絲淒然淺笑:“文昌,夢裏的相會亦是相會。我會……夢到你……”
緊緊的擁抱,似要將彼此揉碎在一起,永不分開。
月光白而亮,將濃墨似的夜色微微稀釋,離別的時刻如野馬奔騰而來,嗒嗒的馬蹄聲踩踏在二人心上。
忐忑、慌張……好像就要失去生命裏最為重要的東西。
薛濤看了看天色,指尖微顫,起身,將段文昌的衣服重新披在段文昌身上。
“我送你回去。”咫尺之間,段文昌如同要走一生般牢牢牽住了薛濤的手。
薛濤點了點頭。
無論何時,薛濤的房間都幹淨、整潔、雅致,賞心悅目中氤氳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香,叫人沉醉忘返。
段文昌不敢沉醉,用了平生所有的力氣欲待轉身離去,薛濤卻叫住了他,將一塊黑玉似的墨錠遞在他手裏,叫他為她研墨。
當墨色在硯台中緩緩暈開,薛濤修長的手握著細細的毫管,在尺幅紅箋上慢慢寫道:
水國蒹葭夜有霜,
月寒山色共蒼蒼。
誰言千裏自今夕,
離夢杳如關塞長。
絕美的詩句、絕美的紅箋,襯托出麵前這女子一生的玲瓏剔透。
段文昌接過紅箋的時候,不知是誰的淚滴落在箋上,洇出一朵桃花似的雲。
西川的夜、窗外的月色、含淚的眼、手上的紅箋、一生的牽念……段文昌知道自己一定會回來,盡管他無法叫她相信。
段文昌離任後,接替段文昌的西川節度使名字叫做杜元穎。
杜元穎,與房玄齡齊名的唐初名相杜如晦五世孫,於貞元十六年中進士,後以右補闕升任翰林學士。穆宗對其極為寵信,拜授中書舍人、戶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此人並無特別突出的政績,升官速度之快卻極為少見。前有王播的教訓,薛濤再不敢對一個素未謀麵的人輕下斷言。
她等待著,盼望著,希望西川不要再經曆一次王播所在時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