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八月,被調任為武昌軍節度使的元稹卒於任所。消息傳至成都,薛濤心中略覺傷感。想他才華橫溢、為官忠正,卻飄泊宦海,大半生鬱鬱不得誌,更背負了辜負佳人的罪名,不由叫人一聲歎息。
世傳元稹與劉采春情投意合、兩心相悅,哪知當年元稹調離浙東之時,卻並未將劉采春帶在身邊。後劉采春投河自殺,世人皆責元稹負情薄幸,薛濤雖不信元稹絕情如斯,卻也無從代他分辯。
不久後,韋皋故宅孔雀亦卒。
人過中年,時光似乎忽然加快了步伐,所謂歲月如梭、白駒過隙,說的大概就是中年以後的時光。
薛濤早已將生死看得極淡,雖然她也感歎過:“安仁縱有詩將賦,一半音詞雜悼亡。”但想到另一個世界的親友、想到一個人一生為形所役的拘束無奈,她覺得死亡也許並不是一個太壞的結局。
自貞元十六年與高僧廣宣上人相識後,兩人又見過幾次麵。聽廣宣上人談說生死愛恨,原本還有些無法理解的薛濤,在數年後聽來,竟覺那些道理好似早已明白一般。
廣宣上人說她宿有慧根,還認真地問她有沒有出家之意。她一生深慕莊子,熟讀《南華經》,說自己若要出家,可能皈依道門得多。
佛門講究一個“緣”字,廣宣上人亦不加勉強,繼續與她及一眾文人笑論起了詩文。
在廣宣上人的禪室裏,薛濤結識過一個名劉禹錫、字夢得的文人。此人作詩可堪比肩元白,作文實則更勝一籌。
薛濤喜他性情豪放,與他甚是投緣。然而,此人為人之倔強傲慢,實為舉世所不能有二者。
貞元二十一年,因朝中內鬥,劉禹錫被貶朗州司馬。
元和九年末,朝廷開恩將其召回。次年三月,於玄都觀賞花之時,劉禹錫隨手寫下《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
紫陌紅塵拂麵來,
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裏桃千樹,
盡是劉郎去後栽。
此詩含譏帶諷,將一眾當權者連皮帶骨盡數得罪,隨即再遭貶謫。
太和二年,劉禹錫因才奉調回京,不思吸取前番教訓,於玄都觀賞花時又隨手寫下《再遊玄都觀》:
百畝庭中半是苔,
桃花淨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
前度劉郎今又來。
當權者見其毫無悔改之意,雖惜其才,亦不肯再加重用。
薛濤自己是個隨和處世之人,吃上一次虧便會學上一次乖,無論如何做不到劉禹錫那樣的屢教不改。然不知為何,兩個性情迥然不同的人,卻在短暫的相處中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劉禹錫曾以詠玉蕣為題送過薛濤一首詩,薛濤當即和道:
瓊枝的皪露珊珊,
欲折如披玉彩寒。
閑拂朱房何所似,
緣山偏映月輪殘。
詩人的心本是相通的,無需太多言語,已彼此領會各自的意思。
一個遷臣,一個西川女校書,孤獨,亦不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