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轉身過來,看著謝謙。
謝謙分明是向他彎了脊梁認錯,可為何他心中的憤怒情緒沒有半分減退?
反而那情緒慢慢湧上了雙眼——
那是他最關心,最愛護的一個孩子啊……
大皇子生來有腳疾,不管是後宮,還是前朝,都可以忽略了這個不能繼承大統、成為皇室汙點的孩子。
貴妃給他誕下的二皇子,從小便玉雪可愛,又聰明伶俐。
他愛極了那個孩子,手把手教他玩耍,每日抽出很多時間來教他說話,幾乎所有的柔情和愛意都傾注在了小小的嬰孩身上。
二皇子因為一場風寒沒了,他也消沉了許久,甚至時至今日,他仍能記得那個孩子笑著喚他“父皇”,慢慢閉上眼睛走時的模樣……
謝謙怎麼敢,謝謙怎麼能,用二皇子的死做文章?況且他分明知道自己心中這塊傷疤,又怎能這般觸碰得毫不在意?
帝王閉上了眼睛,聲音仿佛從另一個自己口中傳來,帶著疲憊和難言的恨——並非恨謝謙,而是恨自己對謝謙始終不能狠下心來。
他問:“謝謙,你究竟有沒有心?”
謝謙仍跪著,額頭觸碰著地麵,聲音低沉,卻堅定有力:“臣知罪,認罪。隻是臣不能讓陛下有任何閃失。蒙擎與異族勾結的證據,不出幾日便能呈到陛下案前,若非此時用手段將蒙擎控製起來,他定會有機會反撲——屆時除了謀反一途,他別無出路。陛下,蒙擎身邊有先太子留下來的暗衛,臣怎能放任陛下的安危置於這些人的威脅之下?”
他一貫話少,更是難得表達自己。
可為了皇帝心中的安寧,謝謙到底還是說了這麼多。
他原本可以不做解釋的,反正帝王不會真的對他如何——
皇帝心中一直這樣認為。
末了,謝謙低聲補充:“臣無力做的更好,請陛下責罰。”
這樣一番肺腑之言聽進帝王耳中,讓他有片刻的晃神。
君臣一個站得筆直,一個叩首跪拜,可從未有過這樣一刻,皇帝覺得他與謝謙之間仿佛已經跨越了那一道禮法的距離。
他歎了一口氣,道:“你起來吧。”
謝謙抬頭,似是不解於皇帝這般輕易地平息了怒火,一張沒有表情的俊臉帶上了些許遲疑。
皇帝又道:“你起來。”
謝謙起身,便見皇帝向自己走來,驀地伸出手指在他臉畔揩了一下。
濕潤的觸感讓他明白過來,方才自己臉上是濺上了茶水的。
他低聲道:“多謝陛下。”
皇帝沒有搭腔,隻自顧自說起了蒙擎:“你既然已經迫使朕把他困了起來,接下來該怎麼做,應該已經想好了吧?”
謝謙很快回到了狀態內,道:“蒙擎在朝中爪牙已經清除得差不多了,今日一事,遊移不定之人便會有大半開始站隊。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把蒙擎在朝堂之外的勢力連根拔起——屆時陛下是想囚禁,或是對他處以刑罰,皆可隨心而為。”
皇帝早就知道謝謙胸有溝壑,他自小便顯露出謀略的天分,把這件事情交給謝謙來處理,他是再放心不過的。
多少帝王終身渴望卻尋不到,與自己相得的賢臣,大約就是謝謙這樣的吧。
帝王如是想著,便點頭對謝謙道:“朕等著你口中的證據。”
謝謙不是糾結之人,見皇帝撤了怒氣,便將全部心神放在了正事上,開始低聲向帝王回稟這些日子姚晁的所作,以及接下來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