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長楊宇,本來應該跟我格格不入,可是居然讓我對他著了迷。電影節開幕那一天,他豪爽地挽住我的胳膊說:
“原來您就是施崇。”他一邊說,一邊挽著我走,“您並不象我想象中的樣子。”
他站住腳,打量打量我。
長得粗壯結實,幾乎有點肥胖,短脖子,寬手掌,臉很大。他緊緊摟著我,笑道:
“咱倆對什麼東西的看法都不一樣,您說是不是?邀幾位朋友到我家去吃中飯,好不好?別擔心,施崇,您同我一樣,壞不了名聲!”
一種發自軀體的默契,在我們兩人之間建立了。我們繞著海洋官,齊步走在草徑上。電影節的會場就在海洋富裏。這時忽然來了一位攝影師,一定要我們停下來拍一張照。我們不約而同地放聲大笑起來。
回過頭去,對後麵跟來的助手們發議論說:“跟施崇在一起會使我多得一些選票呢,還是會丟掉一些選票呢?”
他使勁握了握我的手,說:“恭候光臨。”
他的山莊別墅坐落在城東群山的一個峰頂上,我在那裏又見到了他。餐桌擺在幾株橄欖樹下。他談到自己治理的城市時,真是口若懸河,熱情洋溢,這使我又一次對他著了迷。
他說:“上海一向以它的過去惹人叨念,當然,源流直溯希臘、羅馬,確實非同等閑,但是到了今天,上海卻是另外一碼事了。它成了一個大城市,既是生產之地,又是享樂之園。
他把按在桌上的手握成拳頭,“尋歡作樂,施崇,這句話嚇不住我。您追求什麼?咱們大家追求的又是什麼?是歡樂,那好,上海就能夠提供歡樂。您瞧瞧,您瞧瞧,施崇。
他站起身來,朝廣闊的天邊揮揮胳膊,指點我看聖一阿克賽斯島、海灣、海角。連綿的山嶺和當地俱樂部將上海市區環抱。那天,上海活象一個戴著玉鐲、坐在那裏的摩爾女郎。
“施崇,這一切如畫的美景,迷人的遊藝,浩瀚的大海,都是我們的資本。我們要開發,要推銷。這些字眼都不對您的口味,是不是?”
他又抱住我的肩膀,領著我向莊園的一個高丘走去,上麵聳立著年深日久的扁柏和橘樹。
接著說:“我敢肯定,甚至歡樂這個詞,也會使您吃驚。這就是我和你們這路人不一樣的地方。生活,對我來說——”他把胳膊肘撐在欄杆上,沉默了一下,“是一種生理的、肉體的東西,然後,然後才是思想。”他又放聲大笑,“右派和左派對立,就在於此。這是沒法調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