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2 / 2)

到了半夜,我一定是在昏昏沉沉中夢見一隻狼狗爬進我的房間。這隻狼狗,我在虹口山莊公園見過,在康塔裏公路上見過,就是從家,從田大凱家門後躥出來的那隻。它要咬死我。我記不清楚有沒有叫起來,但是,我不得不從床上爬起來,到陽台上去昕聽海浪聲,以便放下心來。這個場麵不過是夢幻,根本沒有狼狗在昌西於斯大街上徘徊,企圖鑽進旅館來。

等我重新躺下的時候才又想到:羅莉把我們的約會通知了田大凱。她信不過我,給律師打了電話。我就象聽到了他倆的通話:“您怎麼樣,好嗎,親愛的朋友?我在上海見到您的丈夫,他的情緒暴躁極了。他拒絕提出的妥協方案,我認為是個錯誤。”田大凱說。“說的是呢,先生,我正要告訴您,他明天要來看我,下午三點,就在我這裏,我同意了,您看怎麼樣?”田大凱沉吟了一下,接上說:“怎麼不可以見見呢?不管怎麼說,您是同意這項訴訟程序的。您最好向他擺擺您的要求。您是說下午三點嗎?不必擔心,我再給您打個電話……”

我聽到他們的聲音,如同我編寫電影劇本時有了分身法一樣(這正是我的樂趣所在),杜撰書中人物的對話,就象好探聽的人偷聽到一段談話,並且錄了下來,再不就象某些喜劇中的演員,搞騙人的把戲,變換假麵具,從布景的一側跑到另一側,依次扮演好幾個角色。

然而,這不是演戲,而是性命攸關的問題。昨天夜裏,我很清醒,也很憂懼。我重新謄寫了田大凱與羅莉的對話,覺得很準確,如同聽人口授寫下來似的。

快到淩晨三點鍾時,我撥了羅莉的電話。我要向她報個警,讓她小心。田大凱可能會告訴他們,就象他在的問題上做的那樣。他們得到消息就可能行動。他們為了擊中我,可能會打擊羅莉。但是,羅莉不在,沒人接電話。我感到小肚子一陣疼痛,幾乎忍受不住,又感到被一群黃褐色爪子的黑狗團團圍住,我驚慌失措,汗流浹背。離動身還有幾個小時,我想到這段漫長的時間,忍不住叫喊起來:“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啊。”

我一回憶起這段經曆,便感到惶恐,而且越想越惶恐,簡直控製不住自已,說起來可能叫人奇怪。其實,我的頭腦始終清醒,我步步注視這種情緒的高漲,甚至在我喊叫的時候(我無法控製不喊叫出來),我還記錄我說的話。這一次,我依舊身兼二任,既是演員,又是自己的觀眾。我前麵說過,我很好奇,而且天曉得,我激起這種荒唐的念頭,誰說不是為了更好地觀看下文呢?但是,我的精神高度緊張,真怕連這種清醒也會喪失掉,在惶恐將我攫去之前,我還要全憑這點清醒加以抵製。因此,我服了好幾片安眠藥。我抓起藥片趕緊吞下,不容自己有時間阻止這個舉動。這樣倉促地吃藥,我感到臉紅。

我一向不主張吃藥,而愛在自身尋求治病的機能,並且總以此自豪。羅莉說這是不可思議的,簡直可笑。

我不常服藥,所以一吃安眠藥就睡著了。日上三竿我才醒來,腦袋昏昏沉沉,渾身大汗淋漓,直到重新想起羅莉,神誌才慢慢清楚。羅莉象我今天早上這樣,往往是在昏沉中醒來。

我發現要誤飛機,隻好強打精神,可是,稍微活動一下我都很困難,手腳好象都被捆住了似的。

在去機場的路上,我在出租汽車裏還昏昏欲睡,隻是當我回想起到達上海時的情景,才擺脫了瞌睡。這是我一夜過後的虛假而惡心的安眠。我到達上海時,也是乘的出租汽車,我想起司機的名字了,他叫李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