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機休罷付癡憨,蹤跡時容野鹿參,
不脫麻衣拳作枕,幾生夢在綠蘿庵。
——宋·懷誌
零碎時間
有個徒弟以為自己學藝已成,自信滿滿地來向老師告辭。
老師拿出一個杯子,裏麵裝滿了石頭,問:“滿了沒有?”
徒弟回答:“滿了。”
老師就把一些細小的碎石放進去,再問:“滿了嗎?”
徒弟說:“滿了。”
老師又握了一把沙子放進去,問:“滿了嗎?”
徒弟遲疑了一下,仍說:“滿了。”
最後,老師加入一碗水,問:“滿了沒有?”
與求知一樣,時間也是沒有滿的。
我十二歲出家之後,就進入佛學院念書。我的同學都是高頭大馬的成年人,在年齡上、思想上就差了一截,最困難的還是麵對艱澀的佛學名相,讓我最為頭痛,每次上課我都是在如聾若啞、不知所雲中苦苦捱過。
有一天,海珊法師大概看我們不知道如何用功,語重心長地說:“你們要會利用零碎的時間啊!”這句話如同晨鍾暮鼓般,給我很大的啟發。我數十年來,分秒必爭,不但學業得到迅速進步,甚至許多心願、事業也都是在零碎的時間中完成。“利用零碎的時間”這句話也就成為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法語之一。
其實,人的一生,即使能活到百歲高齡,為了生活上的需要,也不得不將時間分割成零碎片斷。例如,我們有時需要吃飯,有時需要睡覺,有時需要處理公務,有時需要辦理私事。為了吃一餐飯,就得花時間去想菜單、買菜、洗菜、烹煮、洗碗;即使自己不動手,上館子去吃,也得要花上時間走上一段路,還要找座位,點菜單,等著侍者將飯菜端來。為了睡覺,我們得時常打掃房舍,整理床鋪,有時候躺下來,還會輾轉反側,無法立即成眠。吃飯、走路、睡覺,其實並不一定是自己心甘情願要做的事情,卻是每個人生活上不可或缺的事情。在我們短暫的生命旅途中,如果將每天吃飯、睡覺、走路、上廁所、洗澡的時間全部扣除,還剩下多少時間呢?即使人生還有數十寒暑,如果除去嗷嗷待哺、懵懂無知的幼年,及垂暮多病、心力交瘁的老年,真正能夠發揮智慧,奉獻社會的時間還剩多少呢?所以人生的時光,少得有如水中之泡,實在是太有限、太短暫了。既然“時間零碎”是生活中的一項事實,懊惱無用,我們必須正視這個問題,進而善用它,將它轉化為一股激勵向上的力量,實現我們的理想,創造我們的事業,集合諸多零碎的時間成為整體人生,如此也就庶幾無愧於難得的人身了。
我回想自己一生當中,光是為了等車子、等客人、等上課、等開會、等吃飯就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後來我發覺:被人等待固然是一種殘忍的行為,學習等待卻是一種至高的藝術,所以我自己除了保持守時守信的習慣之外,也喜歡利用等待的零碎時間,計劃做事的先後程序,考慮人我的彼此關係,甚至思考文章的內容鋪排、佛學上難懂的名相,或回憶讀過的名著佳作等,如此一來,不但培養我集中意誌的習慣,也增進我從“聞、思、修”進入三摩地的能力。
由於我懂得利用零碎時間訂計劃想辦法,所以,無論是坐火車、坐汽車、坐飛機、坐輪船,無論要花費多少鍾點,路程多麼曲折輾轉,我不但從未感到時間難捱,反而覺得是席不暇暖的弘法生涯中最大的享受。我常常自豪地告訴別人:“公路、天空是我的床鋪,汽車、飛機是我的餐廳,一本書和膝蓋是我的書桌,一支筆是我所有的動力。”過去幾十年,我南來北往,乃至國內外來回,一點都不覺得浪費時間,甚至覺得零碎時間也不夠用。
直到現在,我每次隻要一上飛機,就趕緊閱讀書報雜誌,恨不得一口氣全都看完,以至於到達忘我的境界,深深感念到經中所謂的“聞所成慧,思所成慧,修所成慧”是多麼奧妙的哲理。原來,聽聞不足,必須補於思考;思考不足,必須補於實踐。而思考的訓練、修行的實踐,都必須靠永恒持續地精進不懈,其中零碎時間就是我們用功的最好時刻。
我在佛學院就讀時,為了遵守海珊法師那句“要利用零碎的時間”,無論是掃地、司水、典座、行堂、洗碗等,我都保持正念,思維觀察,或者替常住或別人設想,因為身體雖然勞動,頭腦卻不會受到影響,所以我看起來好像整天做事,沒有讀書,但總能考得高分,令人羨慕。
五十多年前,我剛來台灣的時候,每天清晨為寺院拉車采買用品,一路上,一句“觀世音菩薩”的聖號陪伴著我,讓我忘卻了是非人我、稱譏毀譽,每天悠遊在法海之中,因此無論什麼難事加身都不覺得辛苦。後來我南北弘法,常常坐在公交車或火車上,一根根的電線杆、一畦畦的稻田也都化為我稱念“阿彌陀佛”聖號的念珠,飛揚在宇宙虛空之中,偶爾竟也能到達“念而無念,無念而念”的忘我境界——我發現諸佛菩薩在我內心的深處,法身也在山河大地、鳥叫蟲鳴裏彰顯無遺。
近三十年來,法務倥傯,但在坐困臥眠的零碎時間裏,諸佛菩薩的聖容仍在我腦海裏盤桓不已,諸佛菩薩的聖號仍在我耳際中蕩漾回旋。我始終覺得:如果生活中沒有了零碎時間,就好像畫滿一紙的國畫,缺少了生命的張力與美感。
今日的時代,隨著科技的進步,操作簡易的機械雖然取代了程序繁複的手工,但奇怪的是——人類的忙碌卻未見其減,反見其增;人類的快樂則未見其增,反見其減。究其原由,不外是因為許多人一味地忙於比較、計較,以至於將自己逼到精神的死角裏去,社會的亂相也因而頻生不已。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能夠善於利用零碎的時間,提煉自己的思想,提升心靈的悟達,則不但個人能擁有積極進取的人生,整個社會也能臻於幸福美滿的境地。
·佛光菜根譚·
懂得勤勞的人,不會說沒有時間;
不知精進的人,才會抱怨沒成就。
“我以為”
宋國與齊國結下了仇怨,宋王害怕齊國來攻,召人來修築武苑。歌手癸也在征召之列,他在工地邊幹活邊唱歌。築牆的人聽到癸的歌聲,整天賣力工作也不感到疲倦,工程進度大為超前。宋王召見癸加以賞賜。癸對宋王說:“我的歌唱技巧是老師射稽教的,射稽的歌聲比我更好聽。”宋王立刻又把射稽召來,請他在工地上唱歌,以激勵士氣。可射稽唱歌時築牆的人並不覺得減輕疲累。宋王對癸說:“你說射稽的歌唱得比你好,我看不見得。”癸回答:“王啊,您不能為表麵的現象所迷惑。我唱歌時築牆的人一天隻能築四板,而我的老師唱歌時進度卻是一天八板;我唱歌時,所築的牆的硬度能讓長矛戳進五寸;我的老師唱歌時所築的牆,長矛隻能戳進二寸……”
人有一句自我諉過的口頭語“我以為”。做錯事了,不肯認錯,就說“我以為”。例如買錯東西,把廉價的物品高價買進,就說:“我以為那是個古董。”
“我以為”是假設之辭,“我以為”往往與事實差距很大。看到一個人經過,就大叫“有賊”。別人問:“賊在哪裏?”他說:“我以為那個走路的人就是小偷。”
“我以為”是推卸責任之詞,鋼刀把人頭殺下來了,他說“我以為”刀不快;毒藥把人害死了,他說“我以為”那是安眠藥。“我以為”是一句諉過而有嚴重後果的語言,“我以為”誤盡天下多少事。“我以為”台風不會來、“我以為”不會淹水、“我以為”打他一拳不會怎麼樣、“我以為”他會遊泳不會淹死,其實統統不是那麼一回事。
“我以為”是一種執著,也是一種推諉。受寒著涼了,一直咳嗽不好,“我以為沒有那麼嚴重”;一句話讓人痛苦懷恨,“我以為這句話是跟他開玩笑的”;晚上沒有關門,小偷進來把東西偷走了,彼此怨怪“我以為你會關門”;早上起來急於要上班,但沒有早餐吃,互相“我以為你會煮飯”。因為不肯認錯,互相“我以為”,所以造成父母、子女、妯娌之間多少的人我是非,爭執不休。
很多事情的成功,也要“我以為”:“我以為”你們都休息了,所以把飯菜煮好;“我以為”你們忙著加班,所以把家裏打掃幹淨;“我以為”你們不在家,所以幫你們巡視安全;“我以為”你的父母來了,所以送一道菜來結緣;“我以為”你即將參加高考,所以買一本書供你參考;“我以為”快要下雨了,所以把房屋修好;“我以為”快要過年了,客人會很多,所以家裏多備辦一些糖果,以便待客。
“我以為”有時候會讓人出乎意外地歡喜,有時候也可能讓人大失所望。因此,凡事不要“我以為”,應該用事實根據,用科學方法去判斷問題。“我以為”是虛妄猜測之辭。家庭裏,辦公室內,有許多的爭執發生,都是“我以為”所引起的。可見,“我以為”有時可以用在得當的地方,有時候則會有反效果。所以,奉勸世人在講話時要字斟句酌,如“我以為”這句話千萬要三思而說!
·佛光菜根譚·
迷惑時,我們失去所有時間;
開悟後,我們擁有一切世界。
煞車
良寬禪師畢生修行參禪,從未稍懈一天,當他老年時從家鄉傳來一個消息,說他的外甥不務正業,吃喝玩樂,快要傾家蕩產,家鄉父老希望這位禪師舅舅能大發慈悲,勸他回頭是岸,重新做人。良寬禪師為鄉情所感,就不辭辛苦,走了三天的路程回到家鄉。外甥非常高興與他的和尚舅父相聚,特地留舅父過夜。良寬禪師在俗家床上坐禪坐了一夜,次晨離去時,對外甥說:“我想我真是老了,兩手直是發抖,可否請你幫忙把我草鞋帶子係上?”外甥非常高興助了他一臂之力。良寬禪師慈祥地說道:“謝謝你了。你看,人老的時候,就一天衰似一天。你要好好保重自己,趁年輕的時候要把人做好,要把事業基礎打好。”禪師說完話後掉頭就走,對於外甥的非法行為一句不提。但就從那天以後,他的外甥再也不花天酒地去浪蕩了。
人生需要學習的事情很多,刹車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項功課。人生很多的禍端,肇因於刹車不靈。例如我們跟人講話,當彼此話不投機時,就要懂得刹車;一場講演,講到最後不能刹車,“最後一點”、“還有一點”、“再補充一點”,這就惹人詬病了。
一個機關或事業單位,當屬下有了閑話,竊竊私語,到處散播意見時,主管就要知道刹車,凡事不能一意孤行。從事政治的人物,不管你施行什麼政策,如果有了民怨,你的政策就需要刹車。
初學駕駛的人,不管開車、行船,都要懂得刹車。尤其是駕駛飛機,當飛機降落跑道時,你要懂得慢慢滑行,要控製好速度,既不能衝出跑道,也不能緊急刹車——如果讓乘客感覺你的刹車技術不好,就不是一流的駕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