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爾每周工作六十個小時,但每天早上上班前,他都會去醫院和默瑟一起吃早餐,確保默瑟有自己需要的一切東西。有一天,他發現護士忘了給默瑟止痛藥,他氣瘋了。他不喜歡默瑟被如此對待,所以他幾乎綁架般把默瑟帶回了家。醫生警告他:“你不能這麼做——默瑟隻有兩周可活了。”但在邁克爾和一位在他工作時接替他的臨終關懷護士的照顧下,默瑟又活了四個月。

幾乎每天,當邁克爾從餐廳回到家時,默瑟看起來都比前一天更加糟糕:更瘦,更蒼白,更虛弱。當默瑟開始呼吸困難時,邁克爾給他買了一個氧氣罐。這段時間裏,邁克爾一直在聯係默瑟的家人,讓他們知道默瑟的時間不多了,希望他們能幫忙照顧他,或者至少來看看他。但他們完全不相信,並拒絕接受默瑟即將死去的事實。默瑟病重期間,他們從未來看望過他一次。

默瑟於2003年10月20日去世,享年四十一歲。默瑟臨終時,邁克爾抱著他,透過淚水凝視著他此生的摯愛,描摹著那張臉龐上的每一個細節和染霜的黑發散落在高高的顴骨上的樣子。

五天後,邁克爾用盡全力在葬禮的折磨中保持了冷靜。在默瑟去世前的幾個月裏,邁克爾一直悲痛欲絕,就像在最後的日子裏,當默瑟脆弱的身體在他的臂膀裏搖搖欲墜時他感受到的那般。在那個周六下午的葬禮後,他回到家,精疲力竭,癱倒在沙發上——他們曾坐在沙發上聊天,度過了很多個晚上。他打開電視,調成靜音。在接下來的幾天裏,他一點一點地垮掉了——濕疹突然失去控製地冒了出來,手指穿過的頭發像被銀幣染過一般。他幾乎沒有離開過沙發。

當終於站起來時,他麵對的卻是默瑟在他的生命裏留下的千瘡百孔。在浴室裏,他看到了默瑟的牙刷。當打算把它扔掉時,他意識到默瑟再也不會用它了。

目之所及——椅子、陶瓷擺件、他們在默瑟去世前不久開始收藏的藝術品——全部訴說著他們一起經曆的種種,而現在都化為了難以承受的沉重負擔。

邁克爾想,世界上的東西太多了,大部分都毫無意義。

他開始把東西從架子上拿下來,臥室裏堆了一堆,廚房裏堆了一堆。他把他們車道上的所有東西在腦海中列了一張清單:嶄新的斯巴魯、福特F-150、拖車、船。它們加起來大約值二十五萬美元。他想過進行一場車庫拍賣,但立即因“從默瑟的死亡中賺錢”這一想法而感到內疚。

盡管如此,邁克爾還有一項令人心碎的任務——清空他們的房子。就在默瑟去世一周前,邁克爾已經將他們的大個子斑點母貓“矛矛”和一隻叫作“小阿吉”的狗一同送給了默瑟的兄弟。那時他已經知道他要離開聖路易斯了。

此時,在葬禮的一個星期後,邁克爾最後一次上樓,仔細地翻看了他們的照片,拚湊出他們在一起的日日夜夜。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張照片上——默瑟正抱著矛矛微笑。以非洲叛軍命名的矛矛占了沙發一半的位置,姿勢像隻小狗。默瑟很喜歡它。小阿吉是一隻棕色的流浪幼犬,是邁克爾在密蘇裏州西南部一家餐館的垃圾箱裏撿到的。幸福的回憶像幻燈片一樣在眼前閃現,邁克爾再次崩潰了。

他回到樓下,抓起一瓶威士忌,癱倒在沙發上,凝視著空氣,然後舉起瓶子對著自己灌了下去。他就那麼癱在那裏,直到整瓶酒見底。他抬頭看了看無聲的電視,瞥見了屏幕上的自己——他的臉哭得又濕又腫。

不久之後的午夜時分,邁克爾在背包裏裝了幾件衣服和幾張珍貴的照片。他騰空冰箱,在後院走了走,將食物堆成一堆留給鬆鼠和浣熊。他把所有的鳥食器都填滿,然後在他親手建的池塘邊、親手種的柳樹下坐下,旁邊是他用金銀花、含羞草和玫瑰園填滿的磚牆小院。曾經的夏天,邁克爾和默瑟就坐在院子裏的草坪躺椅上聊天、抽煙,伴隨著從房子裏飄出來的尼爾·楊的歌聲。

他返回屋裏,拿起背包。他想重新振作起來,卻不知如何擺脫這種悲傷。他做了唯一能做的,然後逃走了。

沒鎖前門,邁克爾最後一次離開了家。在最近的公路上,他豎起了拇指。他孑然一身離去,卻感到莫名的解脫。

* * *

(1) 美國一種特殊的考試,叫作“一般教育發展考試(Geioests)”,簡稱GED,是一種全美承認的替代高中畢業文憑的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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