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時後,邁克爾和塔博在尤金下車,天氣明顯暖和一些了。邁克爾脫了幾件衣服。不久,黃昏來臨,他在路邊一棵茂密的杉樹下紮營,就這樣度過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在孤獨的公路上步行、乘巴士、搭車,邁克爾和塔博繼續踏上了一人一貓的征途。他們搭了一小段車,上午餘下的時間都在步行,然後到達了阿什蘭。這是一個藝術自由的飛地,也被稱為“阿什蘭人民共和國”,距離加州邊界隻有十六英裏。邁克爾穿著破舊的衣服,在路邊的雜貨店和加油站停下來討水喝,順便休息一下。在過去的旅行中,他曾途經並暫住在附近的田地裏,所以,從雜貨店出來後,他朝著一個小山坡走去,顧客都要經過那裏。他把塔博放在前麵,用黑色記號筆在一張紙板上潦草地寫下——“需要搭車去文圖拉。有貓。”他不想讓人們為他停車,又在看到塔博之後拒絕載他們。但事實證明,開車的人都是因為塔博而停下來的。
一個留著波浪形精靈短發的年輕女人笑著停下車,給紅色的馬自達加油。“我想讓你和你的貓搭個順風車,但我隻有一個人,也許不該這麼做。我想給你點兒東西。”她說著,遞給他一張嶄新的二十美元鈔票。
“怎麼樣,塔博,”他對趴在包上的貓說,“每個人都喜歡你。”
他還沒來得及給它一份零食,給自己卷一根煙,一輛帶著得州牌照的閃亮房車就開了過來。“嘿,夥計,”一個戴著飛行員墨鏡的男人喊道,“我看著你走過來的。你和你的貓需要搭車嗎?”
“對,我們需要。”邁克爾說著抱起塔博,收拾好東西。塔博徑直向房車走去,就像它一生都在搭車,也明白什麼是搭車,不想錯過一樣。他又開始好奇它是如何流落到波特蘭東南部黑暗、危險的街道上的。
“上車吧。”那人說著,推開了後車門。他的年齡和邁克爾差不多,頭發花白,穿著黑色的李維斯牛仔褲和一件褪了色的灰色長袖T恤,衣服前麵用大寫字母寫著“樂透、槍、彈藥、啤酒”。“我是雷。”他摘下墨鏡,露出鐵灰色的眼睛。
“我是‘百寶箱’。”
雷伸出手去接邁克爾的包:“你去哪兒?我要去聖克魯茲南部。”
“這對我們來說也沒問題。”邁克爾回答,很高興搭到了長途車。他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塔博坐在他的膝蓋上。因為他在路上一直小心翼翼地控製著塔博的進食時間,所以不用擔心長途乘車過程中為它上廁所而停車。
塔博抬頭看著雷,慢慢地眨著眼睛,抬起爪子去摸他的胳膊。“塔博要贏得所有人的喜愛才肯罷休,”邁克爾說,“隻要你摸摸它,它就會喜歡你。”
“可愛的貓。”雷說著,低頭揉了揉它的後腦勺。
“它是我的幸運草。”
搭便車總是一種賭博。邁克爾沒辦法預測每趟順風車會把他帶到哪兒,但大多數人都對他很好。邁克爾搭過各種各樣的人的車:有孩子的家庭、爛醉如泥的大學生,還有一個酩酊大醉的治安官威脅邁克爾說,如果他敢碰方向盤,他就會像對待麝鼠那樣射殺他,但最後他給他提供了一張床過夜,因為他沒有地方可去。另一方麵,他的一個流浪漢朋友曾經搭了某個人的車,那人故意把車反方向開了五十英裏,然後把他送到了新墨西哥州一個叫作特魯斯-康西昆西斯的小鎮外的沙漠裏,那是純粹的卑鄙行為。
雷從西雅圖開車出發,已經走了四百五十多英裏。他們正沿著積雪的蜿蜒山路在濃密的鬆林中行進,雷在俄勒岡州的66號公路上向西行駛,向I-5公路進發。白雪覆蓋的群山漸漸消失,加利福尼亞的城鎮迎麵而來:野草、紅葉和柳樹。
“那麼,你的名字‘百寶箱’是怎麼來的?”雷斜著眼睛問。
“一群嬉皮士給我取的名。”邁克爾回答,“大約十年前,我在加利福尼亞的特立尼達島搭上了‘101’號便車,這輛卡車載滿了嬉皮士姑娘。我告訴她們,我要前往阿肯色州參加彩虹集會。她們恰好也要去那裏。
“淩晨三點,我們在一家便利店前停下來。我看到一輛購物手推車裏裝著一個盒子。我朝它走過去。就在快走到那兒的時候,我看到地上有一張二十美元的鈔票,於是停下把它撿起來。實際上,那是二百美元,十張二十美元的鈔票,手推車裏則放著一盒六罐裝的冰鎮亨利·溫哈德啤酒。當時我的名字叫蒙大拿·邁克,但車上的嬉皮士姑娘們開始叫我‘百寶箱’了。我在波特蘭的所有流浪漢朋友都喜歡這個名字,所以就這麼沿用下來了。”
所有載過邁克爾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些人分享得太多了,他們把所有的午夜懺悔都傾吐出來,像朝神父傾訴的罪人一樣,因為他們知道自己不會再見到邁克爾了。
雷是一個很好的旅行夥伴,主要是因為他大部分時間都在說話。他曾經從軍,說話聲音沙啞,像一天抽了一百包萬寶路紅標似的。“我和妻子分開了,把生活弄得一團糟。結婚後很長一段時間過得很好,後來就生不如死了。”
邁克爾沒有回話,因為他累了,而且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塔博。它把它的小下巴埋進爪子,半睡半醒,發出呼嚕聲。
“你在逃什麼?”雷問他。
邁克爾被這個問題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我,啊……沒逃避任何事情,隻是想遠離寒冷和波特蘭的雨。曾經有一段時間,我搭車把整個美國都跑遍了,但現在我隻是想過冬而已。就這麼簡單。”
雷看著他,笑了:“你看起來有點兒像犯了事的人啊。”
以前有人這麼告訴過邁克爾。美國車輛管理局給他拍駕照照片的人告訴他,他長得像“比利小子(1)”。邁克爾還挺喜歡這個想法。
“我隻是個流浪漢。”
“我們都是流浪者,”雷笑著說,“都是從什麼東西裏逃出來的。我的祖父母從愛爾蘭的饑荒中逃了出來,我的父母從一座充斥著貧困和死亡的小鎮中逃了出來。我從生活的窒息和戰爭的殘酷中逃了出來。”
他們已經行駛了五個小時,一到薩克拉門托,加州農田的氣味就在他們周圍彌漫開來。他們駛過稻田、核桃果園和牧場。陽光充足,房車舒適,這是一段輕鬆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