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而下。棕櫚樹被風吹倒,椰子從空中掉落下來。羅恩蜷縮在一座石屋的廢墟後麵,緊緊地抓著瑪塔,看著木條和樹枝從眼前飛過。風刮得更猛烈了,瑪塔從他的懷中滑了出去,被卷進大海,他無助地望著。

羅恩睜開眼睛,六神無主,滿身冷汗。他聽到“砰”的一聲,克裏托從地板上飛快地躥到了臥室門外。它一定是被從噩夢中驚醒的羅恩給嚇到了。

那是1月的一個寒冷刺骨的上午,就快十一點了。每天早晨他的感覺都很糟糕,他掙紮度日,但周末是最難熬的。他養成了一連幾天不出門的習慣。朋友們取笑說,他有可能會陷入日間電視節目和抗抑鬱藥的黑暗世界,或者更糟糕——收集槍支。他躺在那裏,茫然地盯著牆上的三張黑天鵝絨貓王掛畫,思索著那個夢的含義。他覺得自己精疲力竭,似乎被心痛和憤怒吞噬了。

克裏托又回來了,跳到羅恩旁邊的枕頭上喵喵叫著。羅恩摸著它毛茸茸的臉頰。“如果不是為了這隻貓,”他想,“我就什麼也不會做了。我很可能會像布萊恩·威爾遜(1)那樣,就那麼躺在床上。”

沒過多久,吉姆——一隻油亮光滑的巧克力色暹羅貓——也跳上了他的床,喵喵叫著要吃早餐。吉姆是房客史蒂夫的貓。羅恩在四年前結識了剛剛無家可歸的史蒂夫——一個掙紮度日的音樂家——和他的老貓倫尼。羅恩好心地讓他們倆住了進來,並且沒有收取任何租金。倫尼去世後,史蒂夫收養了剛出生的吉姆。

羅恩走到廚房裏,慢吞吞地朝咖啡機走去,他的眼睛因疲勞而發紅。克裏托和吉姆衝在前麵,站在它們的食盆旁。羅恩知道史蒂夫喂過貓了,但是貓們總是想要更多,表現得好像它們已經餓了好幾天,要多吃一頓飯才行。

給貓洗刷食盆的時候,他瞥了一眼窗戶對麵的傑克的房子。羅恩確信那家夥是個毒販子——他有一股揮之不去的狂暴而神誌不清的氣場,一天到晚進進出出他的房子,就像從不打烊的中國外賣店一樣。一想到他,羅恩就怒火中燒。“我希望你死於吸毒過量,”他咕噥著,“癮君子。”

他把貓的第二頓早餐放好,然後告訴自己,他必須阻止自己對那個可惡的鄰居的報複心。為了讓自己做一些積極的事情,他打開電腦,給最喜歡的寵物貓救援慈善機構捐了些錢,然後在房子裏搜尋毛巾、毯子、盤子和其他可以給當地動物收容所使用的物品。為了給自己的吉他店補貨,他在易貝網上瀏覽了芬達吉他的配件,繼而陷入複古吉他的購買欲中不能自拔。之後是整理聖誕裝飾品的時間。他打開收音機,調到懷舊金曲頻道,一邊摘下樹上的彩燈和裝飾物打包到箱子裏,一邊聽著琳達·斯科特用性感甜美的聲音演唱《我告訴了每一顆小星星》。他努力讓自己忙起來,因為一旦停下來,他就會開始思念瑪塔,黑暗的念頭也會隨即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那個陰沉的下午,天五點就黑了。史蒂夫比平時早下班回家,他邀請羅恩在當地的一家酒吧裏共享優惠飲酒時段,但羅恩很沮喪,不願離開家,史蒂夫隻好獨自前往。

克裏托蜷縮在房間的暖氣片下。吉姆在他的腳踝周圍蹭來蹭去,睜大眼睛驚奇地看著羅恩把樹拖到外麵,鬆針沿路掉了一地。然後,他把箱子拖到了閣樓上。

鑲板的閣樓像一間巨大的桑拿浴室。對羅恩來說,這裏就像一間秘密樹屋,是他的藏身之處。有時,他到這裏來冥想、清空思緒或聽音樂。傾斜的牆壁和天窗分別對著房子的正麵和背麵。黑膠唱片一箱箱地堆靠在一麵牆上,牆上貼著20世紀60年代早期甲殼蟲樂隊的海報。老式麥克風立在一個小書架旁,旁邊放著一盞紅色的熔岩燈。每個角落都彌漫著平和的氣氛。

一把舊式理發椅麵對著後窗,羅恩把放著聖誕裝飾物的箱子推進去的時候碰倒了它。這把椅子由胡桃木雕刻而成,裹著毛絨皮革,裝著金屬腳蹬,屬於羅恩的祖父。他的祖父曾在聖約翰擁有一家理發店。聖約翰是波特蘭北部一個古雅的小郊區,橫跨威拉米特河。羅恩幾乎是在這把椅子上長大的——一個胖嘟嘟的小男孩在祖父的老舊理發店裏,頭發被剪成軍人式平頭。店裏有老式理發杆、拱形天花板、鑲著木板的牆壁,牆上貼著印有男士發型的泛黃照片,櫃台上擺放著五顏六色的美發用品,商店裏洋溢著溫馨的氣氛,而且總有留著小胡子的男人們坐著抽煙、說話和大笑。

祖父的理發椅就像一台時光旅行機。每當羅恩坐在上麵,腦海裏就會浮現出幼時自己在聖約翰橋下的大教堂公園裏玩耍的景象。他喜歡去附近那些世代相傳的老店,其中一些還在營業:母親在他剪了頭發後總會帶他去的鬱金香糕點店;雜亂的漫畫書店——店裏的硬木地板嘎吱作響,店主一家是個很不錯的伊朗家庭,他們也售賣可可軟糖,羅恩所有的零花錢幾乎都花在了買糖上;老聖約翰電影院——1975年夏天,羅恩在那兒第一次看了電影《大白鯊》;獅子的洞穴人商店——店名很滑稽,每當路過這裏,羅恩都會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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