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破舊的黑色雪佛蘭皮卡疾馳而來,在他們的麵前停下來,揚起一股塵土和碎石。
方向盤後麵的牛仔從窗戶探出頭來。“你們要去哪兒?”他慢吞吞、口齒不清地問道。
邁克爾馬上接話道:“哪兒都行。”同時凱爾說:“蒙大拿州。”
“我不能帶你們走那麼遠,但我可以載你們走一段。”牛仔說著跳下車,幫他們拿行李。他身高接近六英尺,穿著寬鬆的藍色牛仔褲,身材魁梧,英俊瀟灑,頭發像玉米絲似的,胡須剃得很整齊。
“能稍微等一下嗎?”邁克爾說著,匆忙吞下最後一口三明治,抓緊了塔博的皮帶。
“不著急。”牛仔說著,斜靠在車上點燃了一支香煙,明亮的火藍色眼睛在飽經風霜的斯泰森氈帽下閃著光,看上去就像萬寶路廣告裏的牛仔。
凱爾爬上後座,邁克爾把背包遞給他,然後轉過身去找塔博,但它拒絕上車。它抬頭看了看邁克爾,眼裏充滿了反抗,使勁扯著皮帶想逃走。他覺得自己已經牢牢地抓住皮帶的一端了,但當他彎下腰去抓它時,它掙脫開並沿著繁忙的支路逃跑了,皮帶在後麵拖著。
“哦,天哪,為什麼偏偏是現在?”邁克爾說著,開始追那隻貓,汽車從他們的身邊飛馳而過。他可以瞥到謹慎的司機們紛紛放慢速度避開那隻貓。
“塔博,停下!”他喊道,“塔博,快回來!”
它從他的身邊躲開,仿佛知道他要帶它去它不想去的地方,抑或是出於它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原因。
“別這樣。”邁克爾懇求著,快步跟在它的後麵。他深諳永遠不要去追一隻害怕的貓的道理,因為那隻會讓它們更加緊張和焦慮。巨大的鑽機從他們的身邊呼嘯而過,一股氣流襲向他們。塔博沿著白線小跑,然後停下來,轉過身,用恐懼和痛苦的表情看著他。
邁克爾也停了下來,慢慢靠近受驚又無助的貓,心髒瘋狂地跳著。他緩緩地低聲安慰道:“沒事的,塔博……沒事的。”
塔博直直地盯著他,喵了一聲。
緊張的一分鍾過去後,邁克爾慢慢地走到它的麵前,把它抱在懷裏。
“壞孩子,塔博,你太不乖了。”他一邊責備它,一邊把它摟得更緊了。
那隻貓畏縮了一下,還是放鬆了耳朵靠在他的胸口上。
“你為什麼要這樣呢?”他一邊向卡車走去,一邊問。凱爾和牛仔一直坐在車裏看著他們。
“它真是隻野貓,不是嗎?”牛仔道。邁克爾正爬到後座上,仍然緊緊地抱著塔博。“我還以為它死定了。”
“它把我嚇壞了。”邁克爾說,顫抖著雙手撫摸著它的頭,“我不能讓這隻貓發生任何意外。它就像我藏在背包裏的公主。”
牛仔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他們從斜坡開上公路,正午的烈日直射著擋風玻璃。牛仔是個農場主,也是一個剛出獄的重罪犯。他微笑著瞥了邁克爾一眼,那雙藍色的眼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問道:“這隻貓怎麼回事?”
在邁克爾講了他是怎麼遇到塔博並和它一起沿著西海岸旅行的整個故事後,牛仔突然大笑起來:“我的天,真是不可思議。”
牛仔把車開下公路,快速回了趟家。他手指間夾著煙,開車沿著崎嶇不平的鄉村小道疾馳而過,穿過斑駁的田野和有著西部風格商店的古雅小鎮,一路顛簸。空氣中彌漫著馬、煙熏木頭和野花的氣味。貧瘠的牧場和草地上零星可見幾頭牛和幾匹馬。
邁克爾、凱爾和塔博留在車裏等待,過了一會兒,牛仔回來了,給他們拿來裝滿食物的袋子、一些燒烤用的木炭和液體打火機。然後,他把他們送到了印第安河水庫附近,那裏是通往蒙大拿州的路上的一片美麗濕地,有幾英裏長的遠足小徑和草地。
他幫他們把行李從車裏拿出來,然後問:“你們抽大麻嗎?”
“抽啊。”邁克爾說。
作為臨別贈品,他給了他們一大罐大麻、卷煙紙和一個塑料打火機。
在他們前麵的公園裏,沐浴著陽光的水牛草伸展到地平線上,在風中起伏,像波濤洶湧的大海一樣,吹向四麵八方。塔博以二十英尺的領先優勢全速前進,邁克爾懷著探究的心情跟在它身後。它放慢腳步,嗅著路旁盛開的野玫瑰,這令邁克爾好奇它是否會想念波特蘭和那裏的玫瑰。
他們決定在公園裏待一晚,在重新上路前補足睡眠。他們停下來,取下背包,在一片搖曳的草叢中坐下來休息。邁克爾把塔博的皮帶係在包上。它立刻鑽進高高的草叢中鬼鬼祟祟地摸索著,嚇走了老鼠和鼩鼱,邁克爾和凱爾則躺在地上。它悄悄地靠近邁克爾,嘴裏叼著一隻可愛的大眼睛鹿鼠,那隻毛茸茸的小家夥拚了命地尖叫掙紮。它抬頭看著邁克爾,輕輕地把小鹿鼠放到他的腳邊,向他炫耀自己的狩獵成果。
“噢,塔博。”他說道,看著那隻小鹿鼠跑開,消失在長草裏,“你把那隻可憐的小老鼠嚇得半死。”
他們收拾好行李,拿起背包,沿著一座孤零零的被鬆樹環繞的斜坡走到一片營地裏,看著太陽溶入湖中。紅喉潛鳥和黑水雞撲向海岸,黑鬆雞在冷杉樹上嘰嘰喳喳地叫著。他們眺望田野,邁克爾給塔博和凱爾介紹了所有飛到蘆葦叢中過夜的水鳥的種類。
天漸漸黑了,邁克爾點燃火堆,烤了牛仔給他們的食物:牛仔自己抓的鮭魚、草菇、當季的新鮮土豆和自製的桃子餡餅。
做飯時,邁克爾給凱爾講了他是如何得到第一份廚師工作的。那是1979年,他十四歲,又一次離家出走了,在家鄉的鐵軌旁過夜。“我在韋伯斯特酒吧和燒烤店吃了薯餅和吐司,”他回憶道,“我打開那扇舊紗門,準備吃完跑路,心想,烤架後麵的胖女人是不可能抓到我的。但她就在門口。‘你要去哪兒?’她擋住我問道,‘你打算逃單嗎?’我說:‘對啊。’她問:‘你有錢嗎?’我跟她說:‘我什麼都沒有。’然後她說:‘你想洗碗抵賬,還是想讓我報警?’於是我決定洗碗還債。”
“那位女士碰巧就是店主。我很擅長洗碗,也許她是同情我吧,那天她最終雇了我。我洗了一會兒碗,然後她讓我去當廚師。煎雞蛋,做餅幹和肉汁。這就是我進入餐飲業的契機。我小時候一直想當廚師。我八歲的時候就知道怎麼做奶酪三明治和桃子餡餅了。”
“聞起來挺香。”邁克爾遞過去一盤食物,凱爾感歎道。
“天哪,今晚我們的夥食真好。”
塔博也在貪婪地吃著。在自己開始吃飯之前,邁克爾先把它的碗裝滿了珍致牌貓罐頭,但它沒有理會,直接去吃他盤子裏的三文魚了。盡管邁克爾想讓它定量進食以維持日常飲食規律,還是把它正狼吞虎咽著的魚肉分了一半給它。然後它睡了過去,毛茸茸的小腦袋靠在交疊著的爪子上,胡須隨著呼吸而顫動著。
看著塔博吃了一頓大餐後倒頭就睡,邁克爾覺得,雖然生活是那麼孤獨和單調,但是能找到一個幫助你渡過難關的存在,一切就都值了。
邁克爾和凱爾抽著大麻,一直聊到深夜,直到蚊子都聚了過來。邁克爾把塔博放在籠子裏,然後把籠子和他的睡袋一起放到一棵大鬆樹下的小坡上。樹可以吸收晨露,能讓他們在睡覺的時候保持幹燥。
第二天,邁克爾在第一束晨曦中醒來,把塔博從籠子裏放了出來。喂它吃完早飯,給自己和凱爾煮了咖啡後,他收拾起帳篷。他們抽了罐子裏一大半的大麻,把剩下的藏在灌木叢裏,留給下一個幸運兒。在這裏抽大麻是要坐牢的——在愛達荷州,抽大麻可能會麵臨兩年或更長時間的監禁。
他們回到主路上開始搭車,努力對沿路的司機表現得友好無害。愛達荷州不僅對搭便車者懷有敵意,對行乞者也懷有敵意。某些保守派城鎮有一些特別可怕和乖戾的家夥,如果你用不當的眼神看他們,他們很可能會給你一槍,可能還會活剝了貓皮。一整天快過去了,他們仍然沒搭到車,於是又回到公園裏去拿那罐大麻,吃完剩下的食物,傍晚時分在路邊的一片樹叢下歇息。
破曉時,他們又出發了,走了一整天才到達芒廷霍姆。這座小城夾在沙漠和群山之間,有一個空軍基地、幾十座教堂、一個牛仔競技會,還有一年舉辦一次的鄉村音樂節。這裏一直是愛達荷州最糟糕的居住地之一,有著極其炎熱且幹燥的夏季、持續的森林火災和高失業率,但也有大量的車經過。
邁克爾和凱爾經過幾座加油站,試圖搭車。這樣一來,司機們就能馬上看到他們,加油的時候也有時間考慮是否讓他們搭車。兩個人把水瓶灌滿,又給手機充電。他們坐在外麵,一邊舉著牌子一邊牽著係著皮帶的塔博,玩紙牌打發時間,直到天變得很熱,不能再等在路邊了。他們隻能在清晨和深夜時分花兩個小時攔車,因為不能讓塔博一直待在酷熱的天氣裏。他們喝得太多,吃得太少,身上到處被蟲子叮咬,隻能在空地上靠著樹休息。五天過去了,他們還在芒廷霍姆等車,那裏的一切看起來都死氣沉沉,被炙熱無情的沙漠太陽曬得褪盡顏色。
第六天,當他們坐在沐浴著晨光的加油站外喝著煮過頭了的咖啡,聞著柴油味時,邁克爾感到精疲力竭。這些年來,在他穿越全國的搭便車旅行中,找不出比現在更艱難的了。
天氣太熱了,他們挪到了附近的一個購物中心,那裏有更多的陰涼和人流。在沃爾瑪附近的停車場裏,他們在一個陰涼的地方休息,順便給手機充電。凱爾刷新了一下他在克雷格列表網站的順風車版塊上發的帖子,並更新了他們的位置。
邁克爾抓起一張他昨晚靠著睡過去的硬紙板,用凱爾的銳意牌記號筆和他自己的彩筆寫了一張新的標牌:“父親、兒子和貓需要搭車到蒙大拿州。”
塔博對這樣的滯留似乎並不太在意——它基本上都睡過去了。它心滿意足地仰麵躺著,把毛茸茸的臉轉向太陽,像向日葵似的。它閉上眼睛,前爪蜷成一團,看上去很可愛。凱爾拍了張塔博的照片,並把它上傳到臉書上,還配了一句話:“塔博在愛達荷州的芒廷霍姆。”他想了想,又換了一句:“去他媽的芒廷霍姆。在這兒待了六天,還沒搭到車。”
下午剩下的時間裏,他們坐著抽煙,和那些中途停下來看塔博的人閑聊。天氣逐漸變熱,塔博在一種煩躁的情緒中醒來。
它抬起頭,用暗綠夾雜著黃色斑點的眼睛頑皮地看著凱爾。它的前爪一遍又一遍地放進凱爾張開的口袋,發出小貓一樣的顫音。凱爾把手伸到口袋裏,將它的爪子拿出來,向它揮了揮,讓塔博知道他可以陪它玩。它蹲下來,看上去很凶,盯著他的手,仿佛那是一隻走投無路的老鼠。然後它撲過去,開始咬他的手和手腕,和他嬉戲打鬧。
“噢……啊……啊啊啊。塔博,你弄疼我了。”凱爾說著,試圖把手從它的尖牙上拉開,“塔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