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過你,它會咬傷你的。它不知道咬和抓的區別。”邁克爾說。凱爾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流血的傷口。“它受過創傷。這可能就是它能勇敢地麵對那隻熊的原因。如果不是塔博,那隻熊可能會過來吃了斯廷森。”
邁克爾卷著一根煙,在紙中間撒了煙草,再用舌頭把它封上。
“我們應該出發了。”他說著站起身來,“我可不想在這裏度過餘生。”太陽很快就要落山了,他想找個過夜的地方。
“我覺得,我們應該找個能搭上貨運火車的地方。”凱爾說。
“當然可以,我會用魔法棒給你變一個出來的。”邁克爾說著,收拾好背包,準備出發。就在最後一縷陽光掃過停車場時,一個陌生人走近了他們。他剃著光頭,手指上戴著銀色的骷髏戒指,穿著短褲,還帶著一條白色麻袋。藍色的蛇形文身盤繞著他壯實的腿,腰間的槍帶上左右各掛著一把六發的左輪手槍,大腿上還綁著一把九毫米口徑的手槍,一隻凶猛的藍灰色鬥牛犬跟在他的身邊。
“你們就是網上的家夥?”他問道。
凱爾想,他一定是從克雷格列表網站上的照片中認出他們來的,於是猶豫了一下,答道:“嗯,是的……是我們。”
“哦,我的名字叫耶穌基督,今天是你們的幸運日。我可以載你們一程。”他說完便走開了。
確保他走遠了之後,邁克爾和凱爾笑得前仰後合。“那算什麼啊?”凱爾問。
“不知道。”邁克爾說,“但挺可怕的,不是嗎?”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
邁克爾不確定這家夥是想要表現出諷刺意味,還是隻是某種攜帶武器的街邊布道者。不管怎樣,他在天主教學校裏遇到過有問題的神父,從此以後便對信教人士非常警惕。然而,大約十分鍾後,當他們差不多收拾完東西時,一輛藍色的四門豐田卡羅拉停在了他們的麵前。
耶穌基督將頭探出後窗。“你們的順風車來了。”說完,他朝胡子拉碴、頭發又髒又亂、臉頰凹陷的司機點了點頭,“他今晚要去蒙大拿州的狄龍。”
“夥計,那太棒了。”邁克爾說。他的雙胞胎兄弟JP是兄弟姐妹中唯一和邁克爾保持著聯係的人,他也住在狄龍,離沃爾特家隻有幾個小時的車程。
凱爾有點兒不情願,但隻有一瞬間,然後他便抓起背包跟著邁克爾和塔博上了車。
邁克爾認為駕駛座位上那位耶穌的信徒看起來像個老傻瓜,而耶穌本人看起來就像準備去謀殺什麼人一樣,但他轉而安慰自己,管他的呢……隻要能離開愛達荷州就行了。
耶穌的鬥牛犬占據了後座的大部分空間,它看到他們幾個似乎不太高興。它透過車窗盯著塔博,但坐在邁克爾懷裏的塔博毫不畏縮地回盯著它。塔博在波特蘭有很多狗朋友,邁克爾隻記得有一次它遇到了不喜歡的狗,那條狗最終學會了要遠離塔博。現在它是一隻凶猛的流浪貓了,即便是鬥牛犬也嚇不倒它。
耶穌把狗推到前麵的座位上,清理起後座上空的能量飲料罐和糖果包裝紙。地上有根髒兮兮的玻璃管子。
當他們把行李放進車裏時,邁克爾半開玩笑地說:“你是準備殺了我們,還是真的讓我們搭個便車?”
“我們不會殺你們的。但如果你們真的想搭車,就麻煩動作快點兒。”耶穌說。他還解釋說,那些槍隻是為了自衛而已,因為他通常獨自出行。為了進入沃爾瑪,他必須用麻布袋子蓋住武器。
耶穌隻是要搭車去取自己的車,他的車就停在兩個街區外的一座巨大的白色教堂外麵。教堂頂上高聳的霓虹藍色十字架像燈塔一樣在漸暗的傍晚時分閃著光。一輛嶄新、明亮的薄荷綠老式凱迪拉克停在教堂的前麵,車牌上寫著:JC。
“太詭異了。”邁克爾默默地對凱爾說。
他們在凱迪拉克旁停下來,耶穌說:“我的朋友會帶你們去你們想去的地方。”然後他和鬥牛犬一起下了車。
當耶穌和他的地獄之犬離開後,前排座位上的家夥轉過身來跟他們說話,問他們一些日常的事情,例如他們從哪裏來,還有關於貓的種種,然後開始自說自話。他說自己是在愛達荷州工作的農民,要回蒙大拿州看望妻子。
但他看起來並不像他說的那樣。邁克爾確信他是個冰毒頭子——他身上有蜱蟲,眼睛充血,牙齒也髒兮兮的——而他們還有大約三百英裏的路要相伴而行。邁克爾告訴他,他們在芒廷霍姆滯留了將近一個星期,上一次讓他們搭車的司機給了他們一些大麻。
前排那個騙子果然興奮起來了。“我們都可以先抽根煙。”他說著,目光偷偷地在後座上瘋狂掃視。
邁克爾把罐子遞給他。騙子用大麻卷了一根煙,點著後深深地吸了好幾下,任由煙灰撒在自己的身上,然後把煙遞給邁克爾和凱爾。
“把煙吐到外麵去。”邁克爾一邊對凱爾說,一邊伸手去打開車窗,“我可不想要一隻嗑嗨了的貓。”
等他們抽完煙,凱爾爬到副駕駛座位上,嚇了耶穌的信徒一跳。車在坑坑窪窪的馬鈴薯田上飛馳而過,然後加速上了公路。
離開芒廷霍姆三十英裏後,那家夥才意識到隻剩下三分之一的汽油了,這些汽油勉強隻夠他們穿越沙漠,所以他又急急忙忙地掉頭,返回城裏去加油。回到兩車道的公路上後,他魯莽、歪歪扭扭地躲避著大貨車和其他車輛。邁克爾緊緊地抱住塔博,它正在他的腿上打瞌睡,沒有被那些急轉彎和輪胎摩擦地麵的氣味所打擾。
“你知道嗎,其實耶穌也是個流浪漢。”騙子看著後視鏡裏的邁克爾說,“他在沙漠裏待了四十四夜。”
“可我是全年無休、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無家可歸的人。”邁克爾說,“我並不是在拿自己和耶穌作比較,也不是不尊重你的信仰,但我已經在這個鬼地方待了四萬個晚上了。”
騙子開著車,轉過頭去看著後座的邁克爾:“我想,像羊一樣,我們都誤入歧途了。”
“當心。”凱爾喊道,“那兒有隻兔子。”
在黑暗的公路上,那個騙子沒有避開動物,而是故意轉向它。當他在馬路的另一邊發現另一隻兔子時,又將方向盤猛地一轉,試圖撞到它。
作為一個獨自跨越過數千英裏的人,邁克爾一直依靠自己的直覺,很少感到有危險。但這時他突然清醒過來,暗想:“我怎麼就信了他呢?”
凱爾確信這個騙子會殺了他們,邁克爾看到他驚恐的樣子,就對前排那個家夥說:“嘿,你能讓我在方向盤上伸展一下嗎?你正好休息一下。”邁克爾很多年沒開過車了,他在蒙大拿州和密蘇裏州都有過幾次酒後駕車的經曆,但現在他不想讓那個騙子撞死野生動物——以及車上的所有人。
騙子似乎鬆了一口氣,踩了刹車,把車停到路邊的減速帶上,沒有熄火。他下了車,爬到後麵,癱倒在後座上。邁克爾把塔博交給凱爾,然後坐進了駕駛座。剛坐到方向盤後麵時,他覺得有點兒奇怪,就像回到了以前的生活,但他慢慢地融入了那條落寞又黑暗的雙車道公路,開了兩百多英裏穿越了沙漠。
這次開車讓他回想起了自己有過的唯一一個家庭假日。那是20世紀70年代中期的一個夏天,他跟父母、妹妹和三個兄弟開著一輛大眾麵包車行駛在悶熱的南部。他們乘著月光穿過路易斯安那州的海灣,黎明時分在佛羅裏達州的陽光下醒來。當他們離開密蘇裏州的時候,似乎一切都在變好。但是,當他們抵達目的地之後,一切都沒有改變:他的母親仍然嚴厲,而他的父親仍然離他們很遠。但他從未忘記那種感覺,仍相信旅行擁有改變事物的力量。
沿著I-15公路行駛,多山的愛達荷沙漠變成了高地平原,穿越蒙大拿州線後平原又變成了美麗的森林。飛蛾在前燈的照射下閃爍著。凱爾抱著睡在腿上的塔博,它的爪子和胡須顫動著,正在做它的冒險貓之夢。暖風徐徐地從窗戶外吹進來。
邁克爾打開收音機聽布魯斯·斯普林斯汀唱的《惡魔與塵埃》,那是一首悲傷又深沉的曲子,不知怎的,在早晨的某個時候聽起來卻出人意料地快樂。這感覺很好,是家庭公路旅行該有的樣子——如果能忽略後座上那個昏過去的冰毒癮君子的話。
他們轉到MT-41公路上,駛向狄龍——位於蒙大拿州西南部牧牛之鄉的草原小鎮。現在去拜訪JP還太早,而JP也沒有多餘的地方給他們休息。他有兩隻貓、一個生病的妻子,還有一堆麻煩事兒。於是,邁克爾把車停在印第安人曆史博物館外,那裏就在JP家對麵。他把塔博放到籠子裏,和凱爾收拾好背包,搖醒了騙子,並向他表示感謝。
他們揮手告別騙子,看著汽車尾燈漸漸消失。邁克爾背起背包,拿起籠子,和凱爾踉踉蹌蹌地走在路邊,衣衫襤褸,疲憊不堪。他們決定就著星光在邁克爾曾經露營過的博物館附近的一片綠地上直接睡下。他們得越過柵欄,不過兩邊都有梯子。
越過柵欄後,邁克爾扣上塔博的皮帶,打開籠子將它放到草地上。他們帶著塔博走到一棵巨大的中空橡樹旁。“我們可以睡在這兒。”邁克爾說,並抬頭看著新月,“明天早上,我們搭便車到海倫娜。”
他們扔下背包,把睡袋攤放在厚實又茂密的灌木叢旁。凱爾踢掉鞋子,直接癱倒在睡袋上,就好像他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他立刻睡著了。邁克爾躺在他的睡袋裏,聽著塔博在他頭邊的籠子裏呼嚕呼嚕的聲音。
他抬頭望著月亮,想起了那個騙子說的話:就像《聖經》裏的羊一樣,邁克爾迷失了方向。他窮盡一生,一直在逃。他知道這種憤怒和不安來自哪裏,但不知該如何處理。在過去的十年裏,他認為自己就要孤獨終老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感到迷茫。
現在有塔博在他的身邊,他想要拋開過去,想要重新生活,而不再是像幽靈一樣漂泊在全國各地。最重要的是,他想給塔博一個更好的生活。和你在乎的另一個生命在一起是多麼神奇啊,它改變了你對一切的看法。
月亮是如此耀眼,照亮了圍繞在他身邊的猩紅的火焰草和樹木。邁克爾興奮得睡不著。他在睡袋裏坐起來,點燃一支煙,想,既然他們就隔著一條馬路,那他應該一大早就去看望JP。邁克爾在那棵空心樹旁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醒來時,他聽到了叫聲,便抬起頭,看到了一隻巨大的大雕鴞。萬籟俱寂,他能聽到遠處郊狼的嗥叫聲,還有在灌木叢中奔跑的小型夜行動物的聲音。
當邁克爾重新入睡時,天已經亮了。不久後,塔博開始喵喵叫著讓他們起床。邁克爾和凱爾站起身來,收拾好行裝,穿過馬路去拜訪JP。他們見了JP和他的伴侶,還有一些同住在那棟小公寓裏的朋友。之後,邁克爾讓JP把他們送到之前拜訪他時他曾露營過的牧場。
他們終於踏上了去沃爾特家的最後一程——一個遠離一切的漫長且放鬆的假期正等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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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蒙大拿州的別稱,來自英國樂隊“聲音煉金術”(Acoustic Alchemy)的同名歌曲。
(2) 愛達荷州的首府,是該州最大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