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6月10日,一個霧蒙蒙的夏日,空氣是靜止的,天空是藍色的。在狄龍市外,邁克爾、塔博和凱爾正在去往海倫娜的路上,他們沿著塵土飛揚的荒涼道路走著,卻沒了方向。正午時分,周圍屈指可數的生命跡象就是一隻匆匆跑進灌木叢的兔子和一群從枯黃的草叢中爬出來啄食地麵的野火雞。
他們在一條僻靜的鄉間小路上走著,經過一座孤零零的紅色穀倉,倉門上釘著一塊搖搖欲墜的牌子,上麵寫著:非法入侵者將被詛咒至死。
凱爾笑著說:“這有點兒刺耳啊。”他瘦長的身軀靠在門上,汗珠順著臉往下滴,“我不能再走了。腳上全是水泡。”
後麵的小路上長滿了雜亂的灌木和一簇簇白色的巨型豬草。穀倉後麵是一幢農舍的廢墟,周圍是棉花樹。
“來吧。”邁克爾說著轉過去,“再走幾步,我們就能找到有陰涼的樹了。”
“不,我不行了。”凱爾呻吟著,癱倒在一片柔軟的綠色苔蘚上。他太熱了,被背包壓得喘不過氣來。“我覺得我的腳在流血。”
“別碰豬草。它會讓你長出像毒葛皮炎一樣的疹子。”
邁克爾繼續往前走,凱爾最終站起來跟著,悶悶不樂地盯著地麵。他們都疲憊不堪,脾氣暴躁,但就算有爭吵,也會很快過去。凱爾喜歡把他們的友誼比作一條河:你可以往河裏扔石頭,激起漣漪甚至是巨大的水花,但它會一直流下去。
塔博也很暴躁,它坐在邁克爾的包上,從幾英裏之外就一直在抱怨。“它需要吃午飯了。”走過田野時,邁克爾說,“又熱又餓的時候,它的脾氣就像老虎一樣。”
凱爾突然停住了,臉變得通紅。“噢,天哪!”他說。
邁克爾轉過身來,怒氣衝衝地問:“怎麼了?你的腳掉了嗎?”
“有條巨蛇從草叢中爬出來了。”
邁克爾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它的頭是什麼形狀的?”
“什麼?三角形的。它還衝我發出嘶嘶聲。”
“毒蛇的頭通常是三角形的。”
“你在開玩笑,對吧?”
“沒有,我嚴肅得很。但是,如果它沒有爬到你的腿上,那就沒事。一些無害的蛇也有三角形的頭,其中一些隻是像毒蛇罷了。”
邁克爾走回去親自看了看,沒有讓自己和塔博跟蛇離得太近。那條蛇是米黃色的,身上有棕色的斑點。“這隻是草原上的響尾蛇。”他說,“它們沒有攻擊性,隻是你嚇了它一跳。保持冷靜,慢慢後退。”
凱爾後退一步,躲得足夠遠了,便開始跑,仿佛踩在熱炭上。
“那條蛇在我看來很小,是一條快成年的蛇。”邁克爾追上凱爾後說,“幼崽咬你才是最致命的,因為它們還沒有學會控製自己的毒液。”
“為什麼這裏的一切都想置你於死地?”
“不。實際上,很少有動物能置你於死地。這很簡單:你不理會它們,它們就會放過你。響尾蛇實際上是非常美麗和重要的物種。”
凱爾看著邁克爾,仿佛在看著一個瘋子。“如果能再也見不到蛇的話,我會很開心。”
他們爬過柵欄,來到一片丘陵地帶。上個夏天,邁克爾在去沃爾特家的途中曾在這裏紮營。穿過一片石頭做的牛食槽,邁克爾把塔博放在地上,然後彎下腰捧了一捧水拍在臉上。他又用水把塔博的毛捋平,讓它涼快一點兒。它似乎很享受,安靜地站在牛食槽旁,發出呼嚕聲。
邁克爾帶他們來到他的秘密基地,那是個陰涼處。他們倒在一排開了花的棉白楊樹下,銀白色的樹枝垂到了地上。邁克爾拿出一些他們的裝備,並把塔博的牽引皮帶換成長皮帶係在他的背包上,這樣它就可以稍微走動一下,但又不會跑得太遠。
幾百碼外,一頭奶牛孤零零地出現在山頂上。然後,又有幾頭奶牛加入了它的行列。每當邁克爾在袋子裏翻找貓糧時,總會有一頭新的奶牛出現。
在他們繼續上路之前,凱爾拿出收音機和一副紙牌打發時間。“打一場輸家牌局,五張抽什麼的怎麼樣?不管誰輸,都直接玩下一把。不玩錢什麼的。”
“真貼心,因為我一分錢也沒有。”邁克爾說。他把塔博的珍致牌罐頭倒進它的碗裏,開始卷煙。
“或者我們可以玩個幾分錢的。”凱爾補充道,從包裏拿出一把硬幣,“看,我找到一枚上麵有你的出生年的硬幣……1916年。”
邁克爾回想起那個溫熱的夏日夜晚,他和默瑟在聖路易斯的家中跟一群朋友通宵達旦地打撲克。有段時間,他們和另一個男人合租了一間三居室公寓,這間公寓有時就像廉價旅館,什麼人都能來借宿,各種各樣的毒品隨地可見。邁克爾經常說,他和默瑟是同流合汙的伴侶。
“我教你怎麼玩撲克。”邁克爾邊說邊卷煙。
“好啊。”凱爾說,心不在焉地聽著。他正從一個幾乎空了的四季寶牌花生醬罐子裏弄出最後那點兒醬,給他們做花生醬三明治。“你在哪兒學的?”
“蒙大拿。”
“跟沃爾特學的?”
“當然不是。”邁克爾說著卷起袖子,“我十六歲的時候就學會了,當時我在一座玩私人遊戲的房子裏當毒販子。不過,我也能調雞尾酒。默瑟和我住在聖路易斯的時候,我們每個星期天晚上都會請一些人來家裏玩撲克。有些名人也會加入,比如一個希爾頓家族的人。他是我們老房東的朋友,不過不太擅長玩撲克。我們本以為可以賺點兒錢,但希爾頓是個卑鄙小人。他輸了二十五美元後就退出了比賽。我贏了他們十個人七次。”
“每個人你都能贏嗎?”
“不,我隻是知道怎麼玩而已。十七歲的時候,我在蒙大拿的一個賭場裏經營二十一點。我知道如何找出那些最弱的玩家。”
邁克爾開始發牌。停下來撚滅手裏那根煙的時候,他回頭看了看,發現更多的牛加入了山上的牛群。
但率先意識到牛群的情緒變化的是塔博。它從碗裏抬起頭來,朝小山上望去,眼睛睜得大大的,耳朵前後擺動。它的尾巴變得像一個刷子,背上的毛豎起來,露齒嚎叫,看起來像一隻奓毛的豪豬。它嚇壞了,開始一邊咆哮一邊吐口水,就像著了魔似的。
“天哪。”邁克爾又回頭看了看。牛群現在很龐大,很不安分。前麵的領頭者們正在往下捅著牛角,盯著他們所在的方向。那時正是初夏——產奶的季節——牛會異常注重保護自己的領土和幼崽。這些邁克爾都懂,他曾在一個奶牛場工作過。如果奶牛盯著你的方向看,你可以確信它們一定會朝你走來。而這些都是長角牛,不是他工作時接觸過的那些比較安靜的奶牛。
當牛群開始從山上向他們移動時,邁克爾爬了起來。他踩在塔博的皮帶上,以防它跑遠,然後,他背上背包,下一秒這隻貓便發瘋了。它試圖扯下項圈、咬斷皮帶,然後撲倒在地上,像一匹小野馬一樣,又拉又扯,又蹬又踢。邁克爾試圖抱起它,它卻用爪子撓他的前臂,那裏馬上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傷口。他幾乎抓不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