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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的故事是在講了對人的尊重,宗林反駁說咱們現在還用不著那一套,生存是第一位的,我或許那樣拍攝讓他們難堪,但拍攝出來讓更多的人看見了來關注他們的生存狀況,而不是去取笑和作踐他們,我當年未參加工作前,在鄉下去拉煤,比他們還悲慘哩!宗林說的是真情,他小時是受過罪的,我何嚐不是這樣呢?出生於農村,考上大學後進入城市的單位,再後是坐在家裏寫作、玩電腦、炒股票、交往高科技開發區的一批大老板,如果說農耕、工業、信息三個文明形態是一個時間的隧道,那我就是一次穿越了,而不管我現在能爬上了什麼高枝兒,我是不敢忘也忘不了生活在社會最基層的人。我說,我什麼苦沒吃過,你這些鏡頭應該是為慶仁他們拍的。

“ 要我像金娃子這麼活著?”慶仁歪著頭,“ 我就一頭撞在石頭上死了!”

“ 鬼怕托生人怕死,”小路說,“ 人是苦不死的,你要到了他們這個份上,你也是掙著掙著要活下去,不但自己活下去,還要想法兒娶媳婦生下孩子,一溜帶串地活下去。何況,瞧你這樣子,當和尚是花和尚,當日本人也是朝三暮四郎。”

“ 我有你那麼騷嗎,我隻是狂醜了一點。”

汽車中的浪話又開始了,我掏出了日記本,在顛簸中記下了小路的話,並寫道:絲綢之路就是一條要活著的路啊,漢民族要活著開辟了這條路,而商人們在這條路上走,也是為了他自己活得更好些,我之所以還要走這條路,可以說是為了我的事業,也可以說是為了她吧。

路是什麼,這重重疊疊的腳印(1)⑩本⑩作⑩品⑩由⑩思⑩兔⑩在⑩線⑩閱⑩讀⑩網⑩友⑩整⑩理⑩上⑩傳⑩

離開西安的那天,恨不得一日能趕到天水,當八百裏關中平原像一隻口袋一樣愈收愈緊,渭河在兩道山巒之間夾成了細流,這已經是走過了天水、秦安、甘穀、武山和渭源,走過了,卻覺得西安的宏大和繁華。坐在西安城裏寫鄉村,我是已經寫過了一係列關於商州的故事,如今遠離開了西安,竟由不得又琢磨起了這座我生活了二十八年的古都。兩千年前的漢朝和唐朝,西安在世界的位置猶如今日美國之華盛頓吧,明清以後的國都東遷北移,西安是衰敗了。日暮裏曾同二三文友去城南的樂遊塬聽青龍寺的鍾聲,銅鍾依舊,鍾聲卻不再悠長

,遠處的曲江已沒花紅柳綠,我們也不是了司馬相如或杜牧,———寒風悚立,仰天浩歎,忽悟前身應是月,便看山也是龍,觀水水有靈,滿城草木都是舊時人物。前些年,突然風傳城西南的一家賓館門口的石獅紅了眼,許多市民去那裏燒紙焚香,嚷嚷著石獅紅眼,街巷要出災禍了,雖然街道辦事處的幹部數天裏驅散著去迷信的人群,我還是去看了一回。我並未看到石獅是紅了眼的,但石獅確實是一對漢時石獅,渾圓的一塊石頭上,粗獷地隻刻勒了幾條紋線,卻形象逼真,精神凸現,便想這石獅會成精作怪的,它從漢代一路下來,應是最理會這個城市的興衰變化的。出發的前一天,在家看戲本《桃花扇》,戲裏的樵夫唱:“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便覺得這樵夫是在為這個城作總結。也就在剛剛合上戲本,一位朋友送來了一隻大龜,是在舊城改造時,於拆遷的一座四合院的柱頂石下發現的,你要上路了,他說,殺吃了壯行吧。這龜如鐵鑄的顏色,我看著它,它也伸出了頭看我,那眼神讓我瞬間裏感到了熟悉,而半夜裏便夢見一個和尚,又在夢裏恍恍惚惚認定這和尚就是漢代的那個鳩摩羅什,天亮就再不敢宰殺,將它放生在了城河裏。離開西安的第二個晚上,睡在了天水賓館,窗外的一片竹使風顯形了一夜,遠處的大街上燈火還是通明———正逢著過什麼西部城市商品交易會,獅子龍燈還在舞著,秦腔還在草台上生旦淨醜地演動———我是謝絕了接待人的觀賞邀請的,想,陝西號稱秦,秦又號稱狼虎之國,但真正的秦人卻算作是天水人。秦始皇的先祖就是在天水發祥後遷往了關中,如果說陝西現在已失去了中國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地位,而在天水,卻也是舞獅子龍燈,穿明清服飾,粉墨登場,以示振興傳統文化了。對於傳統文化是什麼,應該如何繼承,整個社會的意識裏全誤入了歧途,他們以為練花拳繡腿的武術,竹條麻絮做成的獅子戲弄繡球,或演京劇、秦腔、黃梅,就是繼承傳統,又有多少人想到一個民族要繼承的應是這個民族強盛期的精神和風骨,而不是民族衰敗期的架勢和習氣呢。世界上任何人都在說自己的母親是偉大的,任何人都在熱愛自己的民族,但是,我不得不說,漢民族已經不是地球上最優秀的民族了,僅二戰期間出了那麼多的漢奸,在全世界也是罕見的!一間房子裏兩張床,小路的一張嘴是剛剛歇下來就響起了鼾聲,他的鼾聲是毫無規律的,吼一陣,吹一口氣,又吧嗒吧嗒咂嚼。在遠處的鑼鼓聲中和身邊的咂嚼雜音裏,我開始記當天的日記了———我必須每天記我的日記———日記上有這麼一段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