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一掉下來,而木梁上吊著的一個大柳條籠就秋千一樣地晃。一隻狗臥在那裏一聲不吭,灶洞口卻出來了一隻貓,它是從外邊的煙囪裏鑽進來的,白貓成了黑貓。“ 沒事了,沒事了。”補胎人招呼著我們往炕上坐,又生硬地讓老婆給我們倒開水。一人一碗水,喝到最後,碗底沉積著一小攤沙。宗林有些穩不住氣了,問司機這樣的天氣可能會多久,會不會被困在這裏?我說,沒有棋麼,有棋就好了,陳毅元帥戰場上還下棋哩,大丈夫臨危得有靜氣啊!我知道我臉上的肌肉還在僵著,卻煞有介事地問起補胎人的生意了。他說:還可以,就是沒有噴漆設備,要不真的發了財嘍。我說:噴漆設備?他說:噴漆設備。我莫名其妙。這樣的灰暗和嘈雜約莫過了四十分鍾,外麵漸漸明亮和安靜下來,我們開了門,屋東邊牆下湧聚了一堆沙,一隻老大的四足蟲四肢分開地貼在牆上,一動不動,用棍兒戳戳,掉下來,已經死了。而一隻破皮鞋在高高的樹梢上晃悠。樹林子裏的車完好無缺,我們就重新上路了,但一輛車很快地向補胎房駛來,這車令我們先是一驚,總覺得不像車,後來就撲地噴笑,原來車皮上的綠漆都在沙塵暴裏剝脫了,像害病脫了毛的雞,醜陋而滑稽。
西路上的花,隻有蒿子梅。自從在張掖黑水國舊址見到了那一片蒿子梅,留神起來,竟在以後的行程中時不時碰著它。它可以是野生,一片樹林子後,一彎沙梁的低窪處,或大或小地就有了那麼一叢,而沿途的城鎮村落,人們又喜歡在院子裏種植或花盆裏栽培。西部的所有草木都可能是皮稈粗糙,形狀矮小,惟有蒿子梅纖細瘦長,它不富貴,絕對清麗。因為老鄭大半生是在西部的軍營度過的,現在還仍是部隊駐西安某幹休所所長,一路上基本上和部隊聯係,吃住都靠沿途軍營來安排。可以說,西路上我們走的是軍線。在×團的駐地裏,
我們認識了黃參謀,他正在修補著駐地院子裏一片蒿子梅的籬笆,這一片蒿子梅的花什麼顏色的都有,風吹過來,搖曳著如五彩祥雲。我大聲地誇耀著蒿子梅,說是這裏有土有水,蒿子梅是我在西路見到最美麗的蒿子梅。黃參謀卻說十八年前你要來這裏就不會說這話了,在這裏建營房時滿地卵石和駱駝草,為了保住一叢蒿子梅,他們每日節約著生活用水來澆灌,直至以後從遠處拉來了土,又引來了祁連山上的雪水,蒿子梅才發展成了這般陣勢。黃參謀的話讓我心裏咯噔咯噔地跳,蒿子梅雖然是生長在戈壁沙漠,但它是嬌貴的,她雖然讓我在今生很容易地相遇,但她又豈能是一般的女子呢?西路以來,總是不見她的蹤跡,可她似乎又無處不在,雲在山頭登上山頭雲愈遠,月在水中撥開水麵月更深,卻總有雲和總有月吧。我這麼想著,真希望黃參謀多說說關於蒿子梅的事,他說:不說花了,說軍事上的事吧,我畢竟是軍人啊!我當下臉紅了,警惕了我在愛戀上的沉溺,就提議黃參謀多介紹些這裏的情況,多領我們去看看一些景點。這位愛花的黃參謀,果然是滿腹的西路上的軍事故事,他講了張騫出使西域時的向導是一位叫甘父的匈奴人,扣押張騫的是匈奴貴族單於庭,單於庭逼迫張騫娶妻生子,在張騫出逃後單於庭是把張騫的兒子用馬刀劈殺的。張騫從大宛返回時,為了避免途經匈奴,改走了路線,沿昆侖山北麓向東,經莎車、和田、善鄯,這完全是犯了路線錯誤,因為那裏道路更難走,且羌人更懼怕匈奴,才又一次被抓住當做了討好單於庭的禮物。他講了霍去病為什麼在元狩二年出征能殺敗匈奴的蘭王和盧侯王,是霍去病沒有直接攻取烏鞘嶺,而是偷渡莊浪河,撕開了匈奴防線。到了元狩二年夏再次出兵,是從祁連山突進的,一場惡戰俘獲單於單桓、酋塗王及相國、都尉以下眾降者二千五百餘人。又到秋天,采用離間計,渾邪王率部下四萬人投降。霍去病是有勇有謀,不是李廣戰而敗,敗而戰。河西走廊是一個世界上最大的古戰場,是霍去病張揚了武力,現在最重要的兩個城鎮之所以取名武威和張掖,武威就是漢王朝在此耀武揚威,張掖就是“ 斷匈奴之臂,張中國之掖(腋)”。黃參謀最有興趣的———當然更是我們的興趣———是領我們去看長城,去看長城沿線的關隘和烽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