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隻鳥撞上。把車停下,車窗上有一片血毛四濺的痕跡。我在路上尋著了那隻鳥,我譴責著是自己害了那鳥,又猜想那鳥是故意死在我的車玻璃上要讓我看的,鳥的小腦袋已經沒了,一隻翅膀也折了,隻是那麼一團軟綿綿的血毛。我把它埋在了路邊的土裏,為它落下了一滴淚。到了西寧的今晚,我決定將信焚燒,但你的電話卻來了。
天呀,原來她並不是一塊玻璃板,我用毛筆寫上去的文字一擦就沒了,原來我拿的是金剛石,已經在玻璃板上劃出了縱縱橫橫的深渠印兒!我讓她把信一定要交給我,她說這不可能,她肯定要在今夜裏燒掉,我就反複要求即便是不肯交給我,也得讓我聽聽信的內容呀!她沉默了許久,終於給我念了一遍,我用心地把它記在腦中。
我明明知道你是不會給我電話的,但我還是忍不住撥了你的手機。我到底要證明什麼?
!
你是我生命中的偶然,而我因為自己的軟弱把自己對於完美的追求和想象加在了你的身上,對你作品的喜愛而愛屋及烏了。
我心存太多的不確實,是因為我的虛偽。一切都像夢一樣,我的自卑和倔強,讓我在真正的愛情裏,永遠得不到幸福,得不到安寧。
你說女人殘酷,你以為我這麼做就不是自己找樓梯嗎?或許我們隻是於萬水千山中尋求精神的撫慰罷了。生存的巨大壓力和迫切的情感需求已讓我們麵目全非了,寂寞和脆弱又讓我們收不住邁動的雙腳,我虛弱地妄圖在沉入海底前撈幾根水草。
別留我,讓我走罷,我這個任性的不懂事理的孩子。我隻想過自己要過的生活,雖然我看不清楚我想過的生活是什麼模樣。
我不成功,沒有成功的生活,但我更渴望追求有尊嚴的生活;我相信這世上一定有另外一種活法的。我在自己的世界裏,快樂、痛苦如一條魚。
如果你真的愛我,請你讓我走開罷,這真愛的光亮已讓我不敢睜眼,我自私、殘酷、矯情和虛榮。
上帝啊,我總在渴求撫慰,卻又總在渴求頭腦清醒,在夜與晝的舞台上,我是那天使和魔鬼。
這難道是我的錯?!
(跪在床上寫,一條腿已麻,摸,沒感覺,再摸,一群小小螞蟻就慢慢地來了。)
聽完了信,我說,你往拉卜楞寺吧,我到那兒去找你!
桌子上的旅遊地圖被我撞落在了地上,打開了,正好是夾有長發的那一麵。燈光下,我看見了從西安到安西的古絲路的黑色線路,也看見了幾乎與線路並行的但更彎曲的一根長發。
我們決定了三天後返回,但在怎麼返回的問題上發生了爭執。宗林的意見是坐車,我便反對,因為回頭路已不新鮮,又何必顛顛簸簸數天呢?最後就定下來讓司機開了車明日去蘭州,我們三天後乘飛機在蘭州會合,然後再搭車去夏河縣的拉卜楞寺。第二天一早,司機要上路的時候,宗林卻要同司機一塊走,他說他在返回的路上再補拍些鏡頭。這使我和小路很生氣,走就走吧,他是在單位當領導當慣了,沒有采納他的意見他就鬧分裂了。小路幫他把行李拿上車,說了一句:那車上就你和那隻蒼蠅嘍!我、慶仁、小路和老鄭繼續留下來休整,他們各自去幹自己的事,我在賓館的醫務室讓大夫針灸左大腿根的麻痹,然後回坐在房間為佛石焚香,胡亂地拿撲克算卦,胡亂地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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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那封未寄出的信,我琢磨過來琢磨過去,企圖尋出我們能相好的希望,但獲得的是一絲苦味在口舌之間,於無人的靜寂裏綻一個笑,身上有了涼意。我也認真地檢點,如果她真的接受了我的愛,我能離婚嗎?如果把一切又都拋棄,比如,兒女、財產、聲譽(必然要起軒然大波),再次空手出走,還能有所作為嗎?而她能容納一個流浪漢嗎?如果她肯容納,又能保證生活在一起就幸福,不再生見異思遷之心嗎?我苦悶地倒在床上,想她的拒絕應該是對的,可不能做夫妻日夜廝守,難道也沒有一份情人的緣分嗎?回憶著與她結識以來每一個細節,她是竭力避免著身體的接觸,曾經以此我生過怨恨,喪氣她對我沒有感覺,但我守不住思念她的心,她也是過一段我不給她聯係了她必有電話打過來,這又是為什麼呢?如此看來,我們都是有感覺的,她隻是經曆了更多的感情上的故事,更加了解男人的秉性。我繼而又想,或許她不允許發展到情人關係,我能在有了那種關係,失去了神秘和向往還會對她繼續真愛嗎?我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我似乎在做夢,我還在祈禱:讓我在夢裏見到她吧!天空出現了白雲,雲變成了多種動物在飛奔遊浮,我坐著車來到了西安南城門口。哦,這就是南城門口,我已經三十年沒有見到了。我是從哪兒來的呢,我記不起來,但知道三十年沒有回來了,回來了南城門口城樓沒變,那城河裏流水依然,而我卻老態龍鍾了!一步一挪地走過了前邊的那個十字路口,路口的一根電線杆還在,我想起了三十年前發生在這裏的故事,我是遇見了她的。我坐在電線杆下,回首著往事感慨萬千,為沒能與她結合而遺憾,輕輕地在說昔日說過的話:我愛你,永遠地愛你!一位老太太提著籃子走過來,她已經相當地老了,頭發稀落灰白,臉皺得如是一枚核桃,腿呈“ O”形,腰也極度地彎下來。老太太或許是往另一條街的超市去買東西,路過了電線杆用手捶打著後背,她可能也累了,要坐在那石台上歇歇,才發現我在旁邊坐著,又堅持著往前走了。我看著老太太走過了街道消失在了人群裏,下決心要在城裏尋到昔日的她。我不知走了多長時間,終於在一座樓前打問到了她的家,一個小夥子說:你是誰,我嶽母上街去了,你等一會兒吧。我就蹲在那裏吸煙,突然小夥子說回來了回來了,我往樓前的過道看去,走來的竟是我在電線杆下碰著的那個老太太。我“ 哦”了一聲,一口痰憋在喉嚨,猛地醒過來,原來我真的是做了一場夢,汗水差不多把襯衣全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