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支煙的力量,比一杯咖啡要起作用得多。隻有十禾看見我完全變黃的夾煙的指甲,會對我說,不要這樣,真的不要。
第一次抽的時候,男生們帶著取笑的神情看著我,和我開不好聽的玩笑。其實我的確感到咽喉不適,被嗆到了仍然倔強地忍著眼淚。很簡單,不喜歡讓陌生人看見我的逞能。後來發現前麵的碎發在點煙的時候全被燒傷了。於是我剪掉它們。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就又長長到脊柱第九節。而我也戒煙很久。
14
記得我的一個繪畫老師。她的麵孔蒼白瘦削。隻穿大衣或者睡袍畫畫,姿態華麗。盛夏的時節外麵有濃鬱的樹陰。我坐在寬敞明亮的畫室裏反複描繪那些石膏。她在旁邊踱步,或者蹲下來修改我的細部線條。她畫畫的時候總是叼著一支炭筆。我曾經對她說,你這個習慣很不好。她說,不,我是在戒煙。以前畫畫的時候留下的惡習。我現在打算改變它。想抽的時候我就咬這支筆。呶,你看。她把那枝筆給我看。我看到上麵深淺不一的牙齒印。很多個夜晚我在畫室裏逗留,看到畫室角落裏堆放的頭像,胴體,軀幹,腿,腳,手……在黑黢黢的房間裏恐怖至極。於是我們關燈,在畫室裏瘋打,互相恐嚇,累了就坐在窗台上一起分抽一包煙。
我在那些年輕得危險重重的年紀,是這樣的浮躁。妄圖以一切反常規的方式反抗這個世界,傾其所有地要與所有人不同。在衣食無憂的環境裏,卻把自己弄得非常落魄。比如我跟那個老師在一起的時候。直到今日,回想起來,才知道自己不可救藥的幼稚。那些蒼白的反抗之後,有著更蒼白的妥協接踵而來。
而我曾經似李斯特的華彩一般亮麗桀驁的生活,早已與我的靈魂漸行漸遠。就像我今日在撫摸那些拙劣的水彩和素描,以及速寫本上偶爾出現的文字的時候的感覺。但是我明白我是義無反顧的。總有理想將我從永無止境的書山題海中間解救出來——在十禾離開我的那一刻我就明白。
生命若給我無數張麵孔,我永遠選擇最疼痛的一張去觸摸。
十禾出事之後,有時我依然會在下了晚自習之後看那些在操場上打球的男生。一個人站在暗處。那天墨魚突然跑過來,滿臉是汗水。問我,十禾不來嗎。我驚奇的看著他,說,對她不來了。她到底是怎麼了?我說,不關你的事,說不清楚的。我突然覺得很無聊。也許墨魚早就注意到我們總是這樣看他打球。於是我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轉身走。墨魚跑過去拿了書包,大聲喊我。
我送你回家。他說。汗水順著額頭滴下來。
我們不說話,一路上走著。快到我家的時候,他說,你等一下,我有東西送給你。把手伸出來。我發現我伸出手來的時候非常不自然。把眼睛閉上。他又說。我於是不耐煩地看著他,說,你多大的人了。他不說話,從書包裏掏出一個球,放在我的手上。是一隻桌球。藍色的,七號。圓滾滾的厚實的味道,一握大小。帶著他手上滑滑的汗。
我心中溫暖了很久。
我問他你從哪裏得來的。他說和朋友第一次去打球,不會打,於是在旁邊沒事幹。走的時候順手拿了一隻。你的名字裏有七這個字,我想你可能喜歡。
在哽咽的燈光下麵我們就這樣站著不說話。我透過他白色的濕棉衫看見他纖細的少年的鎖骨。非常好看。我在他麵前安靜地笑,為他好看的鎖骨。他不自在地說,那我就走了,再見。
我捏著那隻木球。捏出粘濕的汗水。白色的飛蛾在亂撞,我看著他走進陰暗裏。少年的輪廓和線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