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從那天過後,我就休了學。
走的時候我去找過他。去的時候是放學。我一直坐在操場邊上看他打球。坐在不遠地方的還有低年級的小女生。我一直等著他,看他三分射,過人,不免耍帥。小女生在旁邊尖叫。夕陽消失很久之後,籃筐也看不清楚了。他們準備回家,我喊住他。
他說,走,我送你回去。好像我們已經很熟的樣子。
他送我到小區的門口。那裏有常春藤和玉蘭花高大的枝幹。花朵潔白。他站定,說,堇年,我有話對你說。
好,你講。我望著玉蘭花的花苞。目光落在枝間。
沉默了半天,他突然放下書包從筆袋裏找出一支筆,抓起我的一隻手。在下臂上寫字。寫下第一個字之後他短暫停頓了一下,說,你閉上眼睛。閉上。等我叫你睜開的時候你才可以睜開。我忍不住笑出來。他似乎隻會說這樣的話。但是我此刻心情很清澈。甜美。
手臂上很癢,默默數,大概寫了十個字。然後我聽見他背起書包走遠的聲音。他急切地跑開,然後喊,堇年!睜開眼睛!
我隻看見一個快樂的少年消失在綠色的林陰道深處。背影被植物盛情包容。似一個甜美的悠忽而過的夢境,卻因千百次的記憶而深刻起來。帶著經久不散的醇香。
我努力辨認他的字。這個漂亮的少年對我說,我喜歡你。希望你也一樣。
從那天起,我再也沒有去過學校。這是我見他最後一麵。我沒有告訴十禾。因為那是十禾出事之後的事情。她處在遺忘之中。
後來不管走到哪裏,我的背包裏都裝著這隻七號的桌球。我收到的最幹淨溫暖的禮物。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就把我忘記了。
我的感情處於漸次否定之下,最終在時光的陰影中漸漸失血。剩下蒼白的輪廓。但我知道他們的存在。幹淨得像枝間的玉蘭花瓣,潔白似精美的瓷器。不可觸及。我知道我在夢境之中見過他。他永遠不變的少年的單薄輪廓。有很多人,你原以為可以忘記。其實沒有。他們一直在你心底的一個角落。直到你的生命盡頭。在盡頭你會懷念每個角落裏的黑暗之中的光,因為他們組成你的記憶與感情。但是你已經不能擁抱他們。隻能在最後明白,路途是一個念念不忘的失去的過程。
這樣的少年,生命中沒有第二個。
15
我們坐了連續三天的車。然後到達烏魯木齊。分別的時候我跳下他的車,我說,謝謝,再見。他說,一路順風。然後他關上卡車的門。隔著窗戶向我揮手。我凝視他高高在上的麵孔,知道這不過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告別。可是我為什麼突然舍不得呢。我以為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我舍不得的分別了。
於是我心滿意足地微笑起來。再見!再見!告訴父親讓他放心!讓他好好過!然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他。這個俊朗似西域的鷹隼一樣的男子。我聽過他喊的歌,就在大草原上。真好。~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在烏魯木齊的青年旅社裏住下來。感受這座城市與南方某個中等城市並無二致的風情。除了偶爾感受到吹刮過的風要更加猛烈一些外,沒有任何區別。索然無味。在回族人聚居的社區閑逛,滿街零碎的廉價手工業品。婦女的頭巾,小吃,特產,擠滿了整條肮髒的街道。清真寺的圓頂隨處可見。彩色的牆上寫滿了異族的經文,文字和圖案一樣精美繁複。常常見到驚豔的維族少婦,明媚羞澀的眼神。天生的寵兒一般幹淨清澈。我打量她們,她們便熱情地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向我推銷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