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遠行我孤獨一人,很久以前我曾經和一個叫麥子的孩子預約了它,但是彼此都輕描淡寫地將年少的等待略去不計了,隻剩下自己投奔茫茫的命運。再沒有比命運更殘忍的事情。它在我們感情充沛的悲喜之中沉默,然後在世界的陰影裏悄悄閉上眼睛。但我們還要繼續行走,穿著它給的流浪的鞋子。幸好,我們許諾的時候並未固執地等待它的實現,亦就無所謂失望或者傷害。

但是麥子她還在哪裏呢?難道她依然不肯原諒我?我想起這些問題來,就會感到切膚的悲。《聖經》說,沒有人可以救你,除了神。

PS:我終於站在很多年前麥子出走的城市。冬天它會落下大雪,覆蓋此去經年裏人煙阜盛之中的悲歡。沒有人知道這裏曾經有過一個離開傢的孩子。她後來,又回去了。

她有著清澈的麵容與墨菊一樣的漆黑長發。站立的時候有著充滿奔離欲望的寂靜姿勢。

她說那次她在大雪之中走了很遠,找到一個郵筒,給我寄了一張明信片。

可是我沒有收到。

在哪兒呢。

三、花朵之藍

張愛玲站在十幾歲的尾巴上——準確說是十九歲——寫下了這樣一個句子: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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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大學語文公共課上,三百人的階梯教室裏麵彌漫著悶人的汗味,我特意挑選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因此得以歆享了北方九月的荒涼陽光以及熱烘烘的新鮮空氣。這種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個文科生的下午,我依舊是昏昏欲睡。趴下去的時候我看到桌麵上很淡很淡的字跡,寫著,站在十幾歲的尾巴上。旁邊還有一些作弊用的選擇題答案以及淩亂的算式。我看著這句語焉不詳的記憶,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比如說——

2005年6月,高考結束的第四天,收拾書櫃的時候突然莫名其妙地從最頂層掉下來一本2002年6月的《中外少年》砸在我的頭上。綠色三葉草圖案的封麵,最後一篇是《天亮說晚安——曾經的碎片》,那還是一個高三少年的文字,那些熟稔的獨白式的青春,遺失在這樣一個開頭裏——我叫晨樹,生活在中國的西南角……

綠色的分辨率很低的印刷效果,細圓字體。大十六開的紙張。讀起來的時候讓人感覺心裏好像有一隻笨笨的橡木球在地板上咕嚕咕嚕滾動——那種踏踏實實的令人沉溺的鏡頭感:抽屜裏麵的CD,半夜在街上晃的少年,車燈打在臉上,桌上的參考書耀武揚威地望著我,突然離開的林嵐,說給全世界聽的晚安,最終還是掉下來砸在自己一個人的頭上。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少年的文字,那年我初三,我在連續第三遍看完那篇文字的時候,心情激越地提起筆給他(她?)寫了一封信,寄到富順二中。我在信封上寫,請一定轉交。但是最終還是不出我所料地杳無回音∶)因為我知道那個孩子剛剛畢業。如同我。

今天我遺忘了這樣一些幼稚而甜美的過往——當三年後這個少年直接給我發短信對我說“你的《花朵之藍》還要修改才能用”或者“有沒有興趣給下一期的《島》寫這個專題”的時候。

而《中外少年》已經停刊了。而那篇文字後來被反複收於他的文集當中(並且印刷清晰字體方正)。而我後來也開始收到很多陌生讀者的信件——完全如同當年自己給他寫信那樣充滿了樸拙的期待以及熱情……於是,我從你們的笑臉上,知道自己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