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時此刻,又真的與以前的幻想和期待吻合了嗎。有多久沒有買過《看電影》和《非音樂》,有多久沒有去淘過《VISION》,有多久沒為找到一張難以尋覓的DVD而雀躍,有多久沒有在夜闌人靜之時重讀一本早已爛熟於心的舊書,又有多久沒有為小攤上的牛肉餅而垂涎三尺……我想我說不上是否有在堅持那些初衷。因為我連那些初衷在哪裏都不記得了。惟一記得的,隻是你曾經笑容滿麵地站在時光的陰影裏對我說,我們要有最樸素的生活,與最遙遠的夢想。
平敘到此,我又一次想起了一句撞擊我靈魂深處的話語——
我說人生啊,如果嚐過一回痛快淋漓的風景, 寫過一篇杜鵑啼血的文章, 與一個賞心悅目的人錯肩,也就夠了。
八、流景閑草
1
你錯過了我的中年,晚年。
生命的長河,不經意的轉彎,
以及靜靜流過的平野。
——蘇來
如同清竹與雅菊是中華的身骨和姿容那樣,櫻花是長年眺望山巒與大海的島國吟詠的一首和歌。在暮春的日夜,白色花瓣像銀河的塵星落在《雪國》的結尾裏。
來到這座北方城市的第二年,我租住了一處房子。院子裏便有這樣一樹櫻花。正是春天。櫻花盛放,地上鋪著一層細軟的白色花瓣。此情此景充滿著某段記憶的暗示,叫我一眼便喜歡上。我又想起這樣一個故事,在日本明治時代,曾有一個年輕女子跳瀑自殺。她並不是因為失戀或者厭世、疾病或者絕望,隻是因為覺得青春年華太美,不知失去之後如何是好,於是不如像櫻花那樣,在最美的時刻死去。
房子是過去殖民時代的老建築。地方誌上記載著這棟房子的特色在於融合了三種建築風格。是德國籍的
意大利裔建築師為法國人設計。後來被一個日本人買下。我曾固執地猜測院子裏的櫻花便是那時被種下的。然而經過多年改建和維修,房子外表看上去已經麵目全非。內部之陳舊,凡物皆有著被時光細細撫摸的溫感。光線被阻隔在頂部弧度柔美的窗子外麵,隻在脫漆而粗糙的舊木地板上切下一溜狹長的暖色。屋內顯得格外陰暗。鐵藝柵欄的鏽跡被雨水衝刷,在青苔隱現的牆上留下淚痕般的印記。
我在這裏,隻擁有一間房,一縷光線。房間像是一個舊教堂的冷清的耳室,終年在晨曦時分獲得富有宗教意味的光芒從高而窄的玻璃窗射入。
隔壁的一個女孩子,是美院的學生。她用張愛玲般的語調萬分親切地描寫這裏:清晨時候,賣早點的老師傅騎著掛了鈴鐺的舊自行車,鈴鐺清脆作響的聲音和豆漿的香氣混合在一起,潺潺地從窗下流過去。
我一直都記得搬來的那日,春光甚好,在漂浮著絲絲柳絮的溫潤的空氣中,無處不在地遊移著晴朗的氣味。打理好屋子走出門院的時候,被陽光照射得睜不開眼。天空的藍色被清明時節的雨洗得發白,淡如裙子上的浮青暗紋。院子裏一樹櫻花,凋落之姿,狀如飛雪,灑下的是一地古代日本
散文中的物之哀。
我在那裏停留片刻,鄰居的那個女孩兒便也走了出來。那一刻她抬起手來遮住眼前的強烈光線,我看到她右手四指上的銀戒指。
一來二往,我們漸漸熟悉。
閑談幾句,我問起她的戒指。她略帶疑慮,取下來給我看。說,這是她和一個男孩到瀘沽湖旅行之時在一家銀鋪打做的。做了兩隻,分別在上麵用納西古文刻了彼此的名字。她又指給我看,並且輕聲說,我的戒指上有一道裂痕。也許是在打造的時候,用力過度。我告訴過他,感情用力過度,亦充滿裂痕。等到它斷裂的那一天,我們便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