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詠,九天開出一成都,萬戶千門入畫圖。草樹雲山如錦繡,秦川得及此間無。

杜甫歎,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雲。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劉禹錫記,濯錦江邊兩岸花,春風吹浪正淘沙。女郎剪下鴛鴦錦,將向中流匹晚霞。

楊雄賦,都門二九,四百餘閭,兩江珥其市,九橋帶其流。

這些都是幼年時反複咀嚼的詩句。一筆“窗含西嶺千秋雪”,而今品味起來仍覺意猶未盡,妙不可言。這筆墨下的寫意之象,儼然一座昌明隆盛之城,詩禮簪纓之邦。雕欄畫棟,佩玉鳴鑾,人煙阜盛,街市繁華。府河作青縐,錦江作綠絛,連肌膚都是潤的。一夢千年,流到現世的手裏,舊蘊變遷,唯在某條幽苔深深的老巷盡頭,在風輕雨澌的濡濕季候裏,在成都人柔綿如雲的口音裏,辨得舊日依稀殘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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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幼年起不知在成都進進出出多少次,中學時代亦在那裏度過。它於我,隻有家鄉的幻影,卻到底不是我的家鄉。我印記它,是因了它給過我的印記。

人總是不能置身度外地回憶它的家鄉,而回述一旦被記憶所篡改,失卻的是時光的尊嚴。幸而這裏不是我的家鄉,因此我忖度自己不會因對它感情充沛而陷入迷局,混淆滄田之變之間的晝與日。我記認的成都,不會是它冗贅繁瑣的街巷之名,不會是它無可媲美的食藝,不會是茶館裏晝夜不停的談笑,不會是俯拾即是的富人和美女,也不會是那遍街多得叫人發愁的小時尚……這是屬於成都人應該印記的東西,不是我記認的。

但我也隻能告訴你,我記得的不是什麼,卻不能說出我記得了些什麼。

這天地富足閑逸,生出了一片節奏舒緩的花花現世。它終究是不可印記的。

3◆思◆兔◆網◆

我的高中在成都度過。而寫了這些年的字,回頭一看,它也總是無處不在地滲透在我每一篇東西裏麵,一些小事反複提及,叫我感歎自己過得蒼白。當年的朋友們,除了少數幾個仍然堅守大陸之外,其他的孩子們全都四散天涯。曲和,區區,小範,小青,小白,火烈鳥,YOYO……這些溫暖的名字,好像若不是放在紙麵上,已經叫不出口了。用以描述舊日時光的那些字眼,諸如高三,諸如青春,諸如離別,諸如憂傷喜悅……都是個人感情色彩過於濃重的陳詞濫調。一歲歲長大,那些越年輕的事,越變得經不起重拾。

正所謂一種無處安放的拿捏不定。

但至今仍然相信,那時遇到的你們,是一道照進我生命裏的光線。

因為相遇之前,離別之後,我都未曾見到比你們更加優秀的人。那個時候的我們,都是快馬平劍的傲氣少年,並不因方向模糊而失去前進的激情,也正是在這樣的橫衝直撞中漸漸劈出一條妥當的路來。所以無論是與你們朝夕相處的歲月,還是而後各奔天涯的日子,我都一直在一個安靜的角落裏,為自己能與你們曾是朋友而驕傲。

回想那些年生,由於學校封閉式管理的緣故,我其實很少出校。高一時的周末,曾經幾次逃出來住在火烈鳥家裏,周五晚上在離校回家的路上繞到人民南路中段的一家音像店去淘X-Japan的碟。夜裏火烈鳥的媽媽總催促我們早點睡覺,於是我們隻能暗度陳倉,在狹小房間裏關了燈,盤腿坐在床上一張張聽CD,黑暗中斷斷續續地說話,耳機裏一段段悲傷的歌聲像潮水撲岸一般淹沒言語,我們便就此沉默下去。誰也看不清誰的臉,但知道身邊也並不孤單。偶爾我們還會在周六去會展中心看cosplay,,周日一起去動漫繪畫班。她畫畫,我就帶幾張CD塞著耳機在旁邊安靜地坐一個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