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散圍之後,已是暮色四起,納蘭隨扈馳還大營,福全縱馬在他左近,隻低聲笑道:“容若,今兒皇上可當真了,吩咐我說要將那宮女賜給你呢。”
容若握著韁繩的手一軟,竟是微微一抖。心亂如麻,竟似要把持不定,極力自持,麵上方不露聲色。幸得福全並無留意,隻是笑道:“皇上給了這樣天大的麵子,我自然要好生來做成這樁大媒。”容若道:“聖恩浩蕩,愧不敢受。王爺又如此替容若操勞,容若實不敢當。”福全道:“我不過做個順水人情,皇上吩咐不要委屈了你,我自然老實不客氣。”有意頓一頓,方道:“我叫人去打聽清楚了,那宮女是內大臣頗爾盆之女,門楣雖然不高,但此女品貌俱佳,且是皇上所賜,令尊大人想必亦當滿意。”話猶未落,隻見納蘭手中一條紅絛結穗的蟒皮馬鞭落在了地上,納蘭定一定神,策馬兜轉,彎腰一抄便將鞭子拾起。福全笑道:“這麼大的人了,一聽娶親還亂了方寸?”
納蘭隻道:“王爺取笑了。皇上隆恩,竟以後宮宮人以降,本朝素無成例,容若實不敢受,還望王爺在皇上麵前分辯。”
福全聽他起先雖有推卻之辭,但到了此時語意堅決,竟是絕不肯受的表示了。心裏奇怪,隻是摸不著頭腦。他與納蘭交好,倒是一心一意替他打算。因聽到李德全回話,知琳琅已不可求,當下特意打聽到內大臣頗爾盆之女在宮中,那頗爾盆乃費英樂的嫡孫,承襲一等公爵,雖在朝中無甚權勢,但爵位顯赫,不料他一片經營,納蘭卻推辭不受。
福全待要說話,隻見納蘭凝望遠山,那斜陽西下,其色如金,照在他的臉上,他本來像貌清竣,眉宇之間卻總隻是淡然。福全忍不住道:“容若,我怎麼老是見你不快活?”納蘭竦然回過神來,隻是微笑:“王爺何出此言?”
福全道:“唉,你想必又是憶起了尊夫人,你是長情的人,所以連萬歲爺都替你惋歎。”話鋒一轉:“今晚找點樂子,我來竄掇皇上,咱們賭馬如何?”容若果然解頤笑道:“王爺輸得還不服氣麼?”福全一手折著自己那隻軟藤馬鞭,哈哈一笑:“誰說我輸了?我隻不過沒贏罷了,上回不算,這次咱們再比過。”
容若舉手遮光,眺望遠處輅傘簇擁著的明黃大纛,道:“咱們落下這麼遠了。”福全道:“這會子正好先試一場,咱們從這裏開始,誰先追上禦駕就算誰贏。”不待容若答話,雙腿一夾,輕喝一聲,胯下的大宛良駒便撒開四蹄飛馳,容若打馬揚鞭,方追了上去。侍侯福全的哈哈珠子與親兵長隨,縱聲呼喝亦緊緊跟上,十餘騎蹄聲疾促,隻將小道上騰起滾滾一條灰龍。
皇帝回到禦營,換了衣裳便留了福全陪著用膳。因行圍在外,諸事從簡,皇帝從來亦不貪口腹之欲,所以隻是四品鍋子,十六品大小菜肴。天家饌飲,自是羅列山珍海味。皇帝卻隻揀新鮮的一品烹掐菜下飯,福全笑道:“雖然萬歲爺這是給臣天大的麵子,可是老實說,每回受了這樣的恩典,臣回去還得找補點心。”皇帝素來喜歡聽他這樣直言不諱,忍不住也笑道:“禦膳房辦差總是求穩妥為先,是沒什麼好吃的。這不比在宮裏,不然朕傳小廚房的菜,比這個好。”嚐了一品鴨丁溜葛仙米,說:“這個倒還不錯,賞給容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