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車站送別(2 / 3)

申澤海在堂上悄立良久,心中若有所思,待驟雨住歇,當下走出門來,但見明月在天,樹影搖動,宿雨初晴,銀光泄地。他心境一朗,驀地湧出一陣感激之情,想起往事,暗道:“那一夜,也是這般的雷雨交加,距今似有十數載了罷。我等八人,奉命延阻西國三魔之首的桑陀羅,當真是很險,很險。我申澤海能與愛妻癡兒平平淡淡過這十年,上天已是待我不薄,還有何求。”走了幾步,見到月光下自己斜斜拉長的影子,一沉吟間,豪氣勃發,手揮一掌,勁風激起草地上的積水,四散飛濺。仰天一嘯,回屋而去。

次晨,朝曦噴薄,花香浮動,四下裏為雨水洗的一片青翠,清新之氣撲麵而來。申挽夫婦一早起身,便為兒子收拾行李。申鋒朔得悉今天即要離開,興奮之餘,又想著在芳草村住了十年,忽然就要和父母分別,竟有些戀戀不舍起來。待得一切準備停當,已是正午。

午飯後,申澤海套了一輛馬車,讓挽紗和申鋒朔乘坐,自己在車頭控轡而行。從村口出發,沿大路往南邊的鬆光城而去。一路也沒甚趕,由著馬兒信步而行,一家人絮絮叨叨,看著路邊景致,盡說些不關緊的事情,其樂也融融。日漸西斜,方來到鬆光城外。鬆光城位於夢羅山南側,鄰近挨著影川、清嵐等小鎮,是中陸神州南部的大城,端的民豐物阜,市廛繁華。三人自南門進城,申澤海看來熟悉道路,驅車徑去城北的蒸汽車站。說起這蒸汽機車,可是個好玩意,發明出來不到十年,卻已是風靡了全大陸。這個比馬車不知道快上多少的鐵家夥,大大便利了城城之間的交通,但由於技術繁瑣,現在隻在各國主要的城鎮設有車站。

鬆光車站規模很大,遠遠便能看見。人頭攢動,熙攘一片,驢鳴馬嘶,夾著人聲車聲,紛擾喧囂。約莫又行得大半個時辰,馬車便到了車站外,申澤海找人看了馬,三人進到站內。此時站內已是人山人海,幾無立足之地。眾人等的疲累,臉上均有幾分風塵之色,正無聊之際,忽看申澤海等三人走來,眼前陡然一亮。隻見當前一男子三十歲年紀,濃眉大眼,肩寬腰挺,上唇留有髭須,衣著普通但豪氣逼人。這男子身後跟著一男一女,女的約莫二十六七歲,身穿淡綠色的綢衫,容貌清雅秀麗,男的隻有十來歲左右,甚是可愛粉嫩,一雙眼睛靈活之極。眾旅客為這三人氣勢所攝,不由自主的都向他們望去,人人住口不言,一時間竟是靜了下來,稍頃才再喧鬧起來。

三人在候車處尋了個冷僻地歇下。行李放下後,申澤海出去拿票,留下母子倆有一句沒一句的說點閑話。沒一會功夫,申澤海便即回來,道:“幸虧有托朋友訂票,要不可就難辦了。車子尚有一個時辰才到站,我們先吃晚飯,一會跟鋒朔說下那些要注意的事。”挽紗從包裹裏拿出食盒,取了菜肴白飯,打疊精神,用小爐子生火烹起,立時香溢四鄰。飯罷,申澤海拉過兒子,諄諄叮囑起來,挽紗向來溫婉嫻靜,逢到丈夫說時便不多插口,隻是自知分別在即,眼光就一刻都沒離開申鋒朔的身上。

“朔兒,媽媽問你。這次爸媽好長時間都不在你身邊,你一個人在外麵會想家麼?”挽紗擔心兒子在外戀家,等丈夫說完,忍不住說道。申鋒朔想了想,道;“偶爾還是會想一下罷,我把爸媽都放在心裏的,就和在身邊一樣了。”挽紗沒想到兒子小小年紀,想法已是很大氣,登即心裏寬慰了許多。申澤海嗬嗬一笑,摸著申鋒朔的頭,道:“看來我們家鋒朔真是長大了,你就放心吧。”挽紗點了點頭,柔聲道:“朔兒這麼懂事。我的心也能稍稍寬慰了點。”眼裏充滿憐惜之情,暗暗道:“這些年來,我最大的心願,便是能親眼看到兒子長大成人。如今這個心願終究還是落空了。”申澤海看妻子的神情,已知她的慈母心腸,當下伸手握住她的手心,轉頭對申鋒朔道:“錢和衣服都在這個包袱裏,裏麵還有一封信,是給你霜瀑雲叔叔的。你到逐風城後,便按信箋上的地址去找霜叔叔,他自會安排妥當。”說著,遞給申鋒朔一個大包袱,讓他負好。申鋒朔道:“謝謝爸爸,嗯,還有。。。。。。”申澤海臉色一板,打趣道:“光謝爸爸麼,你爸是出名的窮光蛋,這些錢可是你媽媽的。包袱衣服,也都是你媽媽收拾好的。”這番話說的挽紗大窘,俏臉泛紅,嗔道:“看你,跟孩子胡說些什麼。”說著,暗暗用指尖掐了下申澤海的手掌。申鋒朔不知發生了什麼,嚷道:“我還沒說完,爸爸就打斷人家了,媽媽也是要謝的。”

挽紗樂的眉花眼笑,嘴裏卻道:“傻孩子,別聽你爸爸瞎說八道,娘兒倆還有什麼謝的。”慈母情懷,欣慰不可言喻。申澤海搖了搖頭,在懷裏取出支煙嘴,打著火抽了幾口,忽然對著兒子吐出,一團煙霧疾噴了過去。申鋒朔措手不及,百忙中雖跳開一步,仍是被嗆了幾口,咳嗽道:“咳。。。。。。咳。。。。。。爸爸太壞了。。。。。。咳。”

申澤海笑眯眯的道:“這是老爸給你的紀念,以後就沒人跟你玩這招了,看來你的反應還是慢了點。”挽紗笑喝:“你這哪裏像當爸爸的樣子,快把煙熄了。”申澤海哈哈一笑,用手彈了下煙嘴上的灰燼,火星立時四濺,點點光芒迸射開來,發出劈啪的聲音。他瞧了眼申鋒朔道:“怎麼樣,這煙花好看不?”申鋒朔還沒答話,挽紗在旁先道:“還不趕緊熄了!朔兒,這個你可別學你爸。”聲音中有些惱意,但說話仍是斯斯文文的。她一發脾氣,申澤海伸了伸舌頭,當時不敢悖拗,訥訥應道:“是是是。。。。。。這就熄。。。。。。”

一家三口正自玩鬧,申澤海忽覺身後似有芒刺在背之感,立即驚覺,回頭一張,隻見東一簇,西一堆,人頭湧湧,全無異狀。他心念一動,潛運神息,便即察覺西首隱隱有兩雙目光,有意無意的射向這方。申澤海“哼”了一聲,隻作沒見到,把煙嘴在鞋上磕了一磕,倒掉煙灰後重又放回懷中,說道:“時辰差不多了,我們過去站台罷。”挽紗一聽有異,也不多問,將東西收齊,一手拉緊申鋒朔,看向丈夫道:“可以行了。”申澤海挽了妻子的手,咳嗽一聲,徑往站台而去。申鋒朔頗不樂意被媽媽拉住,嘴裏不停嘟嚕。挽紗柔聲安慰了幾句,手卻沒有放開。他喜愛熱鬧,甩了幾下掙脫不開,旋即忘了這事,四處的東張西望起來。三人走了一會,便進了一條甬道,轉了幾個彎,光線忽然一亮,已是來到一個露天站台。

說是站台,實是個露天廣場,占地極為寬闊。廣場自西向東鋪設了一條長長的蒸氣車軌道,車軌兩側都建有高台。台後是一大片空曠地,空地上站滿了等車的人群。車還沒到,人們卻早就站好了幾條蜿蜒的長龍,申澤海看了一下,找了處不起眼的地方過去,站定不久,便聽得遠處轟隆聲響,眾人齊呼:“車來啦,車來啦。”人人延頸而望,轟隆聲漸響漸近,隻見一輛藍色蒸汽車緩緩駛進站來。車停住後,車站來了幾人,將站台上閘口啟開,人群魚貫湧入,一一檢票,序而不亂。兩口子把申鋒朔送上車安頓妥當,又再三叮囑了些事。待車將出發,申澤海方才攜了妻子下車,挽紗將出車門時回過頭來,向愛兒再瞧一眼,眼色又是溫柔,又是不舍。便這麼一眼之後,車門當即閉上,不一會,車子開始噴出白氣,車身不斷晃動,忽然,隨著一長聲鳴笛,車子慢慢的啟動了。

其時月亮正圓,清光照在地上便如鍍了一層白銀一般。兩人並肩回到站台,遠遠望著申鋒朔所在的那節車廂。申鋒朔也是從車窗裏探出頭來,向著父母不斷揮動了拳頭,口裏不住道:“爸爸媽媽,不要擔心我,我一定會成為世界第一的!” 挽紗聽到後,想出聲呼喚,不知為何,竟是叫不出聲,心中柔腸百轉,身子微微一震。申澤海低頭看去,淡淡的月光下正照在挽紗雪白秀美的臉上,眼中兀自含著一泓清淚。他張臂將妻子摟入懷裏,卻沒有說話,隻是輕撫著她的柔發。

蒸汽車愈走愈快,漸行漸遠,終於在視野裏完全消失。挽紗再也忍耐不住,隻覺全身無力,癱軟在丈夫懷裏,淚珠兒奪眶而出。申澤海抱緊妻子讓她哭了一會,才在她耳畔低聲道:“月兒,莫難過了。今日所幸我們搶得先著,鋒朔才能順利離開。如若不然,後果恐難想象。”挽紗抽抽噎噎的道:“你是說?。。。。。。”申澤海道:“如非你的心全係在鋒朔身上,又怎能沒發現被跟了尾巴。說也奇怪,我們今日一進鬆光城,沒多久就被人盯上,來的竟如此之快。現今態勢,尤比我預料更為麻煩。”挽紗轉悲為愁,急道:“那朔兒在車上不是很危險。。。。。。”申澤海微笑道:“不用擔心鋒朔,一般人不是他的對手。而且,為防萬一,我還做了其他安排,沒問題的。”挽紗心下稍寬,拍了拍心口,問道:“知道是哪個組織麼?”申澤海搖頭道:“我想了半天,始終想不到。這十年來你我一直隱居,足不出村。有哪個組織會對我們感興趣?除非是和我們將要進行的任務有關?”說著,他眉頭一揚,凜然道:“現今鋒朔已經離開,再沒後顧之憂。無論是什麼原因,既然找上了我,唯有奉陪到底了。”挽紗聽丈夫說的豪壯,報之一笑,打趣道:“昔日影川申澤海威震宇內,如今須看看農夫申澤海是否名副其實。”申澤海看著妻子重露笑容,心中喜慰,回思起往事,不由得癡癡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