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子裏全是我爹收藏的骨董,爹說,看著它們就知道造物者的長相和性格,可是我才不信,明明有長得一模一樣的瓶子,卻是完全不同的人打造的呢!”她指了兩隻黑釉藍斑瓷枕給紫顏看:“你看,爹爹和陽阿子伯伯各燒了一隻,你能分出燒瓷的人是誰嗎?”她停了停,噘嘴道:“除了他們倆,我看才不會有人分得清。”
紫顏眨了眼問:“他們倆誰燒瓷的技藝好些?”側側笑道:“你猜。”紫顏想了想,道:“你說的陽阿子伯伯是喜歡撫瑟的伯伯,是麼?”側側斜眼瞄他,“是。”把兩隻瓷枕反複看了幾遍,確信瞧不出一絲破綻,才狐疑地道:“莫非你猜出來了?”
黑釉華燦流光,雷同類似的紋理,詭譎多變的刷彩。紫顏的手貼著冰涼的瓷器,湊過頭去,像是在聆聽劃過胎體上的樂音。
“兩件都是那個伯伯燒的。”
“啊!你怎麼知道?”側側不服氣地跺腳,抓起紫顏的手。
如一尾狡猾的魚,他輕易甩開了側側,神秘地微笑:“我猜你爹根本不會燒瓷。”
側側一怔:“你連這個也……”
紫顏撇下她,一人遊走在藏庫中。沉香子收了不少古時的器物,深深淺淺的顏色,青綠黃紅,脆脆啞啞的聲響,金銀銅石。“這個,這個,還有這個,”紫顏逐個端詳敲打,如奏笙簧,清音曼妙,數出五、六件骨董來,不屑一顧地道:“全是贗品。”
側側不信,搶過來看:“若是贗品,陽阿子伯伯定會告訴我爹。”
聽到這話,紫顏笑了笑:“我知道你為什麼不肯學易容。”玩味地看著雙頰緋紅的她,搖頭:“嘿嘿,學了也白搭。”這世上紛擾的物相,豈是一顆單純的心能看透。紫顏這樣想著,卻被側側拿起一件贗品敲中了頭。
這天晚上,紫顏吃飯時捂了頭叫疼,側側趾高氣揚地往嘴裏扒飯,時不時斜睨他一眼。明明挨了打,紫顏叫疼卻像吆喝,每過一會兒應景大叫兩聲,他一叫,側側臉上歡喜的笑便止不住地溢出。
“你爹把寶貝藏在地下,是不想讓人偷去?”
“我不知道,反正那裏玩迷藏倒是很好的。今日你隻瞧了洞天齋,裏麵還有幾間屋子,隻要你留下來,慢慢去就成了。”
“要是我過兩天就住膩了呢?”
“我家裏才不會住膩!這裏可好玩了,而且,你不要學易容術嗎?不許走。”
紫顏偷偷地笑,低了頭拚命往嘴裏扒飯。很清淡的素菜白飯,他吃得幹幹淨淨,一粒米也沒落下。側側滿意地把飯碗推給他:“飯是我做的,該你去洗碗。”然後,凝視他一雙白瓷般玲瓏的手,想了想,說得愈發堅決:“記得溪水在哪裏麼?順便拎兩桶水,我要洗臉。”
紫顏收拾飯碗出門了,側側覺得有個人使喚真好。可當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她坐立難安,竟有些舍不得。“天太黑,他會不會迷路呢?”側側這樣說著,開心地找到一個理由,興高采烈地衝出門找紫顏去了。
月光下溪水瀲灩,宛如一匹簇雪鋪煙的砑光之羅。紫顏洗淨碗筷,打好了水,獨自坐在青石上望月出神。側側想開口叫他,卻見銀輝籠著他的全身,整個人就像羽化成蝶的繭,正要撲翅遠去。又如神仙剪了一個紙影,映了水鮮活開來,一旦被她喝破,會還原成一紙空白。
側側猶疑著望了一陣,返身回屋。她這才想到,究竟他來自什麼地方,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