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塞卿甫手裏,卿甫認得,那是覲靈的手機,眼淚再止不住,痛哭問:“他還活著嗎?”問出這一句話,心仿佛也被撕裂,疼得人直想嘶號。
“被救上車,還活著。”女子的話,拯救卿甫一條命。卿甫拚命擠開人群,找現場管理人員詢問傷者被送往哪家醫院。
突如其來的可怕事故,讓卿甫的腦子再無法運轉,他記不清他怎麽前往出事現場,也記不清他怎麽找到覲靈入住的醫院,更記不清,他在急診室外坐了多久。他就呆呆坐在地上,像尊塑像,直到見到被推出急診室的傷者,他才如瘋子般撲上去,但被醫護人員攔截,他與醫護人員撕扯,死活要靠近傷者,以至不得不出動好幾位年輕力壯的大夫,將他拖去關禁閉並報警。
黃昏,仲敏與梓晴神色凝重的趕來,釋放被關禁的卿甫。此時,卿甫人已平靜,沈寂問仲敏覲靈的情況。仲敏沒有回答,他和梓晴帶卿甫去急診室的病房,覲靈額上部分全包紮嚴實,隻見他臉色蒼白如紙,靜靜躺在床上,露出被子的手臂,有好及處擦傷。
卿甫沒有問覲靈具體傷情,他進病房,執住覲靈的手,輕撫覲靈的臉龐,心碎萬分,無聲痛哭。
仲敏和梓晴將房門掩上,梓晴輕聲問仲敏不告訴卿甫行嗎?仲敏搖頭,低聲說:“不能告訴他。”
不能告訴卿甫,覲靈有可能醒不來,即使醒來,也有可能再站立不起來。
********************仿佛是在夢裏,覲靈見到一位鶴發童顏的道士,道士輕笑,拂動麈尾說:“梅公子,十世的約定,到這一世結了,還是安心修行成仙去吧。” 覲靈冷冷看著老道,搖頭說:“我不認識你,更不曾有什麽十世之約。”老道哈哈大笑,麈尾一揮,掃散四周的迷霧,露出一座漂亮的院子,院子中竹簾舞動,一株白梅靜靜在軒亭一側生長,白梅身邊的人影神速閃動更換,如電影的快進,惟有那株白梅不變,它日益高大,有著如傘的枝葉,開滿梅花,如雪飄零。
“可憐可歎,竟記憶不起前身,那你好好回去經曆你的過往吧。”
老道一掌拍向覲靈胸口,被老道碰觸的地方像著火一般,覲靈如被煉火燒徹全身肌肉,痛苦慘號。等這令人發瘋的疼痛過後,覲靈發現他已失去人的形體,幻化為院中那株白梅。
“小小梅樹,六百年的修行不要,就求一個禸體凡胎,不值不值!”老道搖頭,揮舞廣袖而去,僅留下院中的白梅樹──覲靈。
覲靈看著自己曲折的枝幹,翠綠的葉子,聞到自己身上的梅香,他恍然,他就是它。他是一株白梅,有著六百年的道行,就快登仙籍,如果它能逃避過之後的那場災難的話,如果它能逃過那場情債的話。
“春風嶺上淮南村,昔年梅花曾斷魂。
豈知流落複相見,蠻風蜒雨愁黃昏。
長條半落荔支浦,臥樹獨秀桄榔園。
豈惟幽光留夜色,直恐泠豔排冬溫。“
月下,男子的吟詩聲傳來,使得它留意到身前有人。這是一位儀貌尊貴的男子,穿一領紫袍昂藏七尺,氣宇不凡,僅是弱冠的光景。紫袍男子邊吟蘇軾的《十一月二十六日鬆風亭下梅花盛開》,邊愛撫白梅的樹幹,像愛撫著珍愛之物。
經曆幾朝風雨,白梅對人世的喜怒哀樂已有通性,心想這人從穿著打扮看是位王孫,還極為風流倜儻,學人家蘇軾吟什麽被謫詩。
說什麽“春風嶺上淮南村,昔年梅花曾斷魂。”你何曾見過我,我亦不曾見過你,談什麽昔年梅花。白梅心想。
“鬆風亭下荊棘裏,兩株玉蕊明朝暾。
海南仙雲嬌墮砌,月下縞衣來扣門。
酒醒夢覺起繞樹,妙意有在終無言。
先生獨飲勿歎息,幸有落月窺清樽。“
紫袍男子仍在吟詠,他的聲音如鍾罄,是那麽的好聽、悅耳。它凝視著他,他凝視著它,人與物,無法言語,但它看到男子眼裏的溫情,這是一位鍾情梅花的男子。
“皎皎潔潔,溫婉可人。”
紫袍男子手執酒杯,將酒撒在樹下,並折下一枝梅花簪耳邊,搖搖晃晃而去。
它聽到這讚語,心裏喜悅,男子撒下的酒液,亦散發著濃香,它竟有種酣醉的錯覺。
這位微笑時如熙和,靜穆時如廟宇的男子,拿著空尊返回軒亭。兩位門客打扮的男子迎來,攙住他,他推開門客,笑語:“我沒有醉,隻是去看下梅花。”
紫袍男子由門客攙扶,回到軒亭正在舉行的宴席。它俯視軒亭,端詳宴席上的紫袍男子,他正在鼓琴,彈的是《漁樵問答》,門客正附和唱道:“漁道是。得魚時酤酒。終日的也陶陶。淺水頭。唱個無字曲。的也任我謅信口。吹個無腔短笛。音韻悠悠。卻閑愁。是非不管。無辱亦無憂……”
這熟悉的詞,讓它想起,紫袍男子名叫趙暘,也想起自己在這男子的府邸裏已經生活了一百多年。
植下他的人是誰,它已想不起來,他那時候也還不具備靈性。他記得移植他的人,是趙暘的祖上。將他從野外移植入趙家府邸,種植於此,細心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