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智伯墓園的方向跪了下來,冷靜了片刻後,才喃喃地道:“伯公,預讓來了,立刻就來見您了!”
然後,他聽見一個微帶愕然的聲音道:“先生,這是何苦呢?您隻是利器不如,你的劍技仍是優於我的。”
那是襄子的聲音。
預讓不禁一震。這怎麼可能呢?自己那一劍毫無偏倚地刺了出去,劍尖對準了襄子的咽喉,而且那時襄子正在作前仰的姿勢,絕不可能避開的。擊劍二十多年,生平經曆無數次戰鬥,會晤的都是技擊中的高手,他對自己的技藝如何,已有了澈底的了解。在什麼樣的情形下,以什麼方式出劍而能有如何的結果,這也是必然的結果了。正如在一道奇亮的閃電之後,必然會有震耳的霹靂,那已經是不可能有意外的事實了。怎麼自己那一刺會失手呢?還是襄子在中劍後垂死前的說話?想想更不可能。一劍是刺向咽喉的,任何人在那兒挨上一劍後,都不能再活著開口說話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預讓開始後悔放棄視力太早了,他不該張目去對烈日,那時候,他以為已經走完了世上的路,到了生命的盡頭,所以才張目抬頭向天,事實上他已經把視力的作用整個地與他的身體隔絕了。否則在那種強烈的刺激下,他的本能也會作許多保護視力的動作。
劍術把他的意誌訓練得像鋼鐵一般的堅強,使他能自由地控製了一些本能的影響。例如,別人一劍刺向目部,那隻是一個虛晃的動作,目的隻是在引發他本能的反應,閉目,偏頭閃避,或是用手去遮擋等動作,這些動作都不是他的意誌所控製的,因此也成了他在防禦上的空門。當意誌無法控製行動時,身體就成了對方予取予求的攻擊目標了。
一個劍手必須經過苦練,把意誌能夠控製這些本能的動作,那就是所謂的定力,泰山崩於前而目不瞬,這才是靜態的極致,技藝的化境。
預讓已能達到這種境界了,他把本能動作硬是用意誌去切斷了與心靈的連係,但是也同時切斷了五官的保護作用,所以他雖無動於衷地張目對日,但隻是受到那種刺激對本能的影響而已,眩光對眼睛的影響仍是存在的,他極力想恢複視力,但跟前仍是紅蒙蒙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連一個模糊的影子都看不見。
因比,他隻好開口動問了:“君侯是如何避過那一劍?聽君侯的聲音,似乎沒有受傷呀!”
襄子微怔道:“先生難道沒看清楚?”
“沒有,我根本沒有看。在一刺出手後,我就抬頭向天,不過,我知道那一劍不會落空的。”
“先生為什麼不看呢?”
“有些事情是必然的,用不著看也知道其結果。”
襄子頓了片刻才明白,預讓之所以不看,大概是不忍心見到自己倒地流血之慘狀,因此微微一笑道:“先生這一次可是失策了。我的劍技雖不若先生,但畢竟也能支持千招之外,我的耐力或不如先生,但在我尚能揮劍時,也不會犯那種錯誤,置己身於萬劫不複之境。”
“啊!君侯是故意造成那個破綻?”
“是的。我知道自己無法再支持多久了,再有片刻,我將要力竭而倒,真的失去戰鬥之力了,所以我必須要盡快地結束戰鬥,擺出那個空門。”
“君侯,那雖是你故意造成,但卻是個真正的破綻,一個無可補救的錯誤。”
襄子的語氣中有著一絲慚愧,但也有著更多的欽佩,他說:“是的,當先生出劍之後,我才知道自己做了件多麼愚蠢的事。先生那一劍所取的方位與時間,都是置我於必死之境,不能躲、不能退,而且是我把自己咽喉往劍尖上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