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夏是被他簡潔明了的話給驚住,一下子怔在那裏。
肖寧知道她會想明白的,所以他不急。
這是南霆王登基的第四個年頭,也是南國開朝以來百姓最為歡慶的一年。
國泰民安,又趕上大豐收的好年華,百姓喜聲傳言這是位好皇帝。雖然西南等地鬧水災,也有貪官汙吏虧空錢糧,但都在這位年輕皇帝的英明領導下,一一解決。
開國庫,殺貪官,賞罰分明威行並重,自北國回來的這短短數月便多作建樹。
但這一切,小六子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這煥然一新的新氣象可是陛下日夜不休的勤政下換來的,龍袍下那身子板隻怕又單薄了幾分。
“陛下,該歇了吧。”已經是今晚的第幾遍,小六子都有點數不清了。
正專心看著奏折的楊墨“嗯”的一聲,隨即漫不經心地問道:“什麼時辰了?”
“快五更天了……陛下,你又一夜沒睡,要不,將這早朝的時間往後挪一挪,就算是休息一個時辰也是好的。”小六子苦口婆心地勸說。
“都這麼晚了。”楊墨放下折子,吹熄了案台的燭火,起身伸了個懶腰後走到窗邊,一縷微弱的光線滲了進來。
小六子見狀,以為是主子聽進了自己的勸,心中倍兒的歡喜,靠近問道:“陛下是要在這兒歇一會呢,還是回宮?”
“不,孤想出去走走。”
“可是陛下……”
洞悉他的想法,楊墨笑容溫和地說道:“孤知道你想說什麼,但孤不累,早朝的時間也不需要推遲,孤隻是想看會日出。”
說完,他提步走了出去。
但小六子清楚,主子想的……根本就不是這日出。
走走停停,步伐也不快,但是大半個時辰過去了,他們還是在這禦花園裏,遠外的小亭,不正是上次陛下中途自國宴上溜走偶遇曆夏的地方嗎。
楊墨目光落在前方,但又像什麼都沒有看見,空蕩蕩的,小六子看著好心疼。
唉,總是這樣,不知道這次又會待多久?
他想起了上次,主子走著走著,竟來到了曆夏之前住過的地方,還被附近一陣喧嘩聲弄得不得安寧。
“小六子,那裏是什麼地方,怎麼那麼吵?”
小六子聞聲望去,回道:“陛下,那是北苑。”
北苑裏麵一般住的全是失寵的妃子,這點楊墨知道,他就是好奇是哪個女人住在這裏還敢鬧事。“如今住在這裏的是誰?”
“……是甄妃。”小六子眼眉微抬,小心翼翼地答著。
又是那個女人。楊墨俊眉驀地蹙緊,看來他上次的處罰太輕了,未能讓這個女人悔悟。
小六子到現在還記得,那時陛下看起來也沒怎麼生氣,可是回去後便下了道聖旨,削除甄妃的封號,貶入冷宮,靜思悔過,收其劣性。
甄妃的父親是尚書,在朝廷裏也有一定的勢力,見愛女受這莫名的冤苦,心中自然不服,當天便衝進宮裏要向陛下尋公道。
但陛下卻冷冷地回了一句,他不禁要廢了甄妃,還要將這後宮遣散。
這事震驚朝野,連太後娘娘都驚動了,屢次三番召見皇帝就為了這事,重話斥教全部用上了,都不見有用,最後這事還是被皇帝雷厲風行地給辦了下來。
到現在,小六子還是想不通陛下是怎麼想的,曆夏都已經走了,又何苦這樣為難自己。
“咳咳……”一聲輕咳,擾了這園中寧靜。
小六子不忍道:“陛下,起風了,你的風寒還沒好,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免得又著涼了。”
楊墨點點頭,但沒有回宮,而是在路上換上龍袍便直接上朝。
隻是那些官員聯合一起所上奏的折子,別說是皇帝了,就連一旁的小六子看著都有氣。全部都是要皇帝重新納妃、選後,這不是拿著刀子逼陛下嘛。
“陛下,這國不可一日無後,這皇後之位空置已久,為了這江山社稷,皇室的血脈,陛下該擇賢納後,不可再耽擱了。”
“縱然不立後,也該選一批秀女進宮,替陛下誕下子嗣,保我皇室千秋萬代。”
那一聲聲一道道,說得還真是蕩氣回腸,楊墨一直冷著臉聽著,就小六子近點看見他眼底滯留的那絲陰鷙,背脊頓時一陣冷寒。
“眾愛卿可真是有心,連孤的家事也時時刻刻放在心頭,若是孤再固執己見,就真的辜負了愛卿們的一片苦心。”
“陛下英明。”
高處,楊墨又是那溫溫吞吞的笑:“自我朝開創以來,便有龍運史預言一說,如今到了孤這一代,孤自是遵照先帝遺囑,用鮮血為引,早已探得先知。預言所指,孤的皇後其醜無比,天下第一,身懷異能,能助孤得這天下,擋災擋煞。”
底下抽氣聲片片,本是喧嘩的大殿頓時鴉雀無聲,百官驚駭。
楊墨嘴角揚起,很滿意這現狀,又道:“既是上天的安排,孤一定會善待之,決不會嫌棄她的長相,而能否得這天下,由一個女人來決定,似乎也太牽強,孤也不為難,但是這擋災擋煞嘛——昔日有女曆夏可以為孤做到,孤希望與之相伴一生的皇後也有這個決心可以為孤犧牲,而非紙上談兵,空講白話。因此孤決定了,若下次涉險時有女子挺身救孤,並符合預言所講的要求,孤一定封她為後,決不食言。”
這席話下來,大殿上百官無不驚愕地怔住,戰戰兢兢地抖著身子,無人再敢吭聲。
因為誰也不想將自己的女兒推出去送死。
俯瞰底下眾人,楊墨冷冷一笑。
下朝後,楊墨前腳才踏進照慶殿,大將軍解青書後腳便跟著進來,不等內侍通報。
“王兄,我有話要說。”
“若是納妃立後之事,孤心意已決。”
楊墨很少用身份來壓他,解青書看著龍椅上的兄長,內心湧現各種滋味。
“曆夏都已經回去了,王兄這樣為難自己,到底是做給誰看。”解青書焦急之下,有些口不擇言,普天之下也隻有他敢這樣對他說話。
鷹隼般冷厲的眸子一抬,楊墨冷聲道:“不給誰看!青書,你今兒個話多了。”
被這樣銳利的目光刷了一下,解青書如從冰窯裏走了一遭,渾身冰冷,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牙一咬,心一狠,道:“王兄,臣弟是真的擔心。”
楊墨沉默了,怔怔地看著他。
良久,他暗歎一聲,冷峻的神情慢慢緩和了起來:“你要是不急著回去,就坐下來陪我喝兩杯,我們兄弟倆好久沒好好說話了。”
解青書木然地愣住,末了才反應過來,點了點頭。
普通的家宴,兩兄弟麵對麵地坐著,楊墨心神微恍,眼前閃過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個人是……”
“應該是最近剛進宮的宮女……陛下,你看錯了。”回答的是小六子,陛下這樣,讓他的心頭直發酸。
楊墨眸子閃過一絲的落寞,低聲自囈:“也對,曆夏現在應該已經到家了,若真的還留在北國,隻怕會更加危險。”
半個月前,北國探子傳來消息,大皇子成功逃走後,率兵攻回皇城。一時間,戰亂四起,人人自危,整個國家亂作一團。新帝緊守最後一道守線。
楊墨冷笑一聲,目光陰冷得可怕。
當初二皇子敢以曆夏作為威脅,讓自己站在那一邊,他就該預料到今日的下場。
北國不亂,他如何出兵?
“斟酒。”他道。
“是。”揣著酒壺的宮女靠近。
當酒杯倒滿的刹那,一場變故突如其來,一柄匕首自宮女袖中滑落,直逼楊墨的心口。
“當心!”聲音甫起之際,有人衝到他的麵前,用手劈擋飛了那匕首。
有那麼一刻,楊墨幾乎分不清這聲音是真實的,還是來自夢境?太過熟悉了……
“不知好歹的刺客,竟敢在我大將軍頭上動武,看招!”解青書單手應戰,幾招下來便把刺客逼到殿中角落。
那名刺客見任務失敗,便破窗而逃,在殿外被聞風趕到的侍衛拿下。經逼問,她供認不諱,承認是北國二皇子派來的。看來那位新帝也不笨,已然猜出大皇子的脫困與他這位南霆王有關聯,但新帝應該還沒有找到證據,否則就不是派人來行刺這麼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