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她難得的示弱,慕淮深卻依舊隻是低眼翻看著手上的文件,始終未曾表現出什麼其餘的反應來,甚至連那狹長而精致的眼角都未曾動一下。
分明算來不過隻是十幾秒鍾的沉默,左小暖卻仿佛等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但見他終於開口,語氣淡得聽不出他的真實情緒,“不要忘記了,我們之間是做過交易的,我並非是平白無故地幫你。”
他口中的“交易”,她自然知道代表著什麼含義。如果是幾個月前的她,聽到這話或許會覺得羞恥難當,然而如今,聽得他一本正經道出這句話時,她卻僅僅隻是一怔,而後笑了出來,眼眉輕鬆,鼓起勇氣辯駁道,“可是你並沒有履行,不是嗎?”
他的確接受了自己以身體償還的交易,隻是每每到關鍵時刻,便會出現各式各樣的突發狀況。有些他本來是可以全然不顧的,卻到底是為了她,而停下了衝動。
而她,也是聽得家中仆人議論,才發現這些端倪,心中除卻慶幸以外,還有難言的感動。
這樣的一句回答,終於引得他從文件堆裏移開目光來,飛快地掠過她展開的笑顏一眼,繼而又低下了眼去。修如梅骨的指尖下,文件的紙頁沙沙翻動著,而他的聲音也正從這細微的動靜中悠悠傳來,低醇渾厚,宛如大提琴拉開時流落出的完美樂章,“不過是近來沒有心思而已,該收回的東西,我一定會收回的。”
頓了頓,似乎是感覺到眼前女孩不服氣的情緒,他的薄唇微啟,卻是極為認真地反駁了她那為時過早的感謝,“將你養在這裏,並非隻是吃白飯的,我相信你比我更加明白。我是一個商人,講究的是買賣交易,而不是愛心慈善。”
這個男人……非要在這種本應該感動的時候說這些話來破壞氣氛麼?左小暖在心中腹誹了一句,深吸了一口氣,站直了身子,強迫自己直視著他端坐的位置,一字一句道,“無論如何,我隻是想要過來傳達一句感謝而已,餘下的事情,任憑慕先生您自己做主。”
“說完了嗎?”
“說完了。”
他再次抬眼,輕飄飄地看了緊咬下唇一臉緊張的她一眼,薄涼的唇邊勾起淡不可聞的一笑來,將手中的文件合上,放在了一側,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的反光,讓她一時間看不清他的眼底到底深藏著什麼樣的情緒,隻聽得他的聲音隨之淡淡傳來,“好了,你說完了,我也聽到了。”
這樣的回答,到底算是原諒還是沒有原諒?抑或是僅僅隻是逐客令?左小暖一時間竟不知道應該如何應答,張了張口,想要再說些什麼,然而卻又不知道應該如何說出口,隻能有些傻傻地站在他的麵前,看著他低下頭來繼續處理著手上的公事,再沒有要理睬她的跡象。
慕淮深自然也知道這個小女人就站在自己麵前,遲遲未離開,卻也沒有多問,隻是在不知道過了多久以後,才從繁重的工作量中抽出一點空隙來,瞥眼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已經是很晚了。
於是他抬眼,看著眼前頗有些坐立不安的左小暖,重新問道,“還有什麼事情嗎?”
左小暖深呼吸了一個回合,努力想要消弭自己在麵對他時內心不由自主產生的緊張情緒,然而最終還是隻能幹巴巴地從口中憋出一句,“……沒有了。”
他便不再回答,隻是輕輕頷首表示自己明白了,便抬起手來,朝著她的方向揮了揮手,示意她現在已經可以出去了。
她輕輕地躬身,也不顧他是否有注意到自己,隻是緊接著口齒清晰地重複了一遍,“對不起……同樣也謝謝您。”這才直起腰來,轉過身去,脊背挺得如同一把刀從上劈下般筆直,一步步地朝著門外走去。
雖然慕淮深的態度始終冷淡,然而她今晚之所以來,就是為了要傳達這兩個意思,既然已經成功傳達到了,那麼剩下的事情,便已經非她所能控製的了,但求無愧於心。
即使是這樣在心中安慰自己,她心中卻難免還是湧起了幾分酸澀,咬著牙不讓自己委屈得落下淚來。她並不責怪慕淮深的冷淡,畢竟他已經幫助自己足夠多,畢竟他們之間什麼實質性的關係都未曾建立,她又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貪求太多?
對於他而言,自己又算得上什麼呢?不過是一隻憑空衝到他麵前搖著尾巴乞求施舍的小野貓,等到還清債務以後,他指不定轉眼就可以將這個小東西忘掉了。反而是小貓自己,非要這樣多此一舉,自取其辱。